夜风渐歇,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
城市还未苏醒,而他的夜晚已经结束了。
那声铃响在陈默的脑海中回荡片刻,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所取代。
那是一种彻底的、空洞的寂静——不是安静,而是被掏空后的真空。
一直以来盘踞在他思绪深处的、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背景噪音,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终于被调离了嘈杂频段的收音机,世界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简单而清晰。
回公寓的路上,他甚至能分辨出不同树叶被夜风吹拂时出的细微声响:梧桐叶边缘摩擦的沙沙声,柳条轻扫路灯杆的微颤,还有脚下碎石在鞋底滚动时清脆的咯吱声。
空气里飘着湿润泥土与枯草混合的气息,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味,像是雨前大地的低语。
他的指尖触碰到外套口袋里的钥匙,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上来,竟让他感到某种奇异的真实感。
这种久违的清静让他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那串铃声,或许就是某种仪式完成的信号。
他已经是个局外人了。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一声尖锐的耳鸣中惊醒。
那声音只持续了一瞬,像一根针扎进颅骨,然后彻底归于死寂。
他怔在床上,等待那些熟悉的碎片浮出水面——某个孩子的笑声,一句模糊的歌词,或是远方广播的杂音。
可什么都没有。
不只是安静,而是真空。
过去几周,那些“声音”
既是折磨,也是他灵感的源泉。
现在,泉水干涸了。
他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空白的稿纸,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笔尖悬停半空,墨水滴落在纸上,晕开成一团深蓝的污迹,像一只无法闭合的眼睛。
他忽然注意到昨晚穿过的运动鞋。
鞋底沾着一层细密的黑色粉末,不像是后山常见的红壤,倒像是烧焦的纸屑。
他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粉末无声地从指缝滑落,留下淡淡的烟熏味。
这气味让他心头一紧——那是档案室火灾后才有的味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真的完成了吗?还是说,他只是一个被用完后随手丢弃的工具?
姚姗姗、铜铃、那只猫……这些元素不像是故事的结尾,更像是新篇章的序言。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冷风迎面扑来,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腥气。
路灯下,一只麻雀啄食着地上的面包屑,可当陈默经过时,它竟没有飞走,只是歪头盯着他,黑眼睛里映不出光影。
一瞬间,他想起了那只独耳猫——它也曾这样凝视着他,仿佛看得见他看不见的东西。
跑步穿过校园的小径时,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路过熟悉的咖啡馆,老板正在开门,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陌生得令人心寒。
“早啊,同学。”
对方机械地说,却没有认出他脸上常驻的疲惫与焦虑。
可昨天,那人还笑着问他:“新书快写完了吧?”
现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配合那场抹除,默契地遗忘。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后山的那片“种子地”
时,心沉到了谷底。
昨晚他挖坑的地方,此刻平整如初,甚至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未被踩踏过的青草。
露珠在叶片上微微颤动,反射着晨光,美得虚假。
他亲手刻下字迹的那块小木牌,消失了。
泥土没有翻动的痕迹,时间胶囊像是从未被埋下过。
他跪在地上,用手疯狂地刨着草皮和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泥,掌心被碎石划破,渗出血丝混入黑土。
但挖了半天,除了满手泥污,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喉咙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