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担风险的活儿,辛苦了,这份情,我心里有数。
他略一停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兄弟们打点酒喝,驱驱寒气,也算是我王某人的一点心意。总不能让大家白忙活一场。
刘警长脸上立刻堆满了职业化的、却又透着真切欣喜的笑容,假意推辞了一下,话语说得颇为漂亮:小师叔,您这太见外了,太客气了!李处长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我们弟兄几个理应办好,办好是本分,哪还能再要您的赏……
话音未落,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已迅速而精准地将布包攥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透过布料清晰地传到掌心,这实实在在的收获让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哈哈,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替兄弟们谢谢小师叔的厚赏了!您放心,李处长那边,我一定把话给您一字不落地带到!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弟兄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在这天津卫地面上,别的不敢说,咱们侦缉处办事,还是有些办法和门路的。他拍着胸脯,话语里充满了保证的意味。
好,刘警长费心。也替我向李处长问好,改日有空,我作东,请大家伙到登瀛楼好好喝一顿酒。王汉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热络,但承诺已然给出。
“一定一定!那……小师叔,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撤了?”刘警长识趣地说道。
行,路上小心,辛苦了。王汉彰应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次会面。
刘警长再次点头哈腰地行了个礼,拉开车门,一股冷风瞬间灌入车厢。他紧了紧衣领,提着那包装着三百大洋的布包,快步消失在街角,
车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王汉彰的目光,再次投向许家爵蹒跚前行的方向。街道空空荡荡,只有清冷的街灯,照射在他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光影。
不管怎么说,许家爵也是跟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记忆的闸门微微开启,那些早已泛黄褪色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一起在估衣街熙攘的人群中,瞅准机会偷过摊贩插在草把子上那红艳艳的糖葫芦,得手后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放肆大笑;一起在夏日闷热的午后,跳进浑浊却带来片刻清凉的海河里游野泳,比试谁憋气更久,谁能摸到河底的淤泥……
那些遥远而鲜活的少年时光,如同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老照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温暖的底色,却又被眼前冰冷的现实迅速覆盖。
为了敲打他,为了确认他的底色,使出这般算计、恐吓,甚至差点假戏真做要了他的命,王汉彰的心里,并非没有一丝不忍和愧疚。
看着许二子那副惊魂未定、狼狈前行的样子,他仿佛也看到了在这乱世洪流中,无数如同浮萍般挣扎求存的小人物的影子。
他们或许贪婪,或许怯懦,或许有些小奸小猾,但大多只是为了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局里,求得一线生机,护住一方小家。时代的巨浪拍下来,谁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与日本人合作的这艘船,太过凶险。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水下遍布礁石。船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掌舵和站在船头的人,都必须经过最严苛的考验。
他不能容忍任何不确定的因素,不能让自己的身边,自己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基业之下,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雷。
许家爵的贪婪和机灵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在与日本人的周旋中杀敌创收,为自己争取更多空间和资源;用不好,就会反噬自身,甚至拖累所有人万劫不复。
现在,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许家爵,并没有完全把自己的警告当耳旁风,对于自己这个,他还有足够的敬畏,骨子里尚存一丝家国底线,这就够了。
这次的敲打,力度恰到好处,足以让他在未来与日本人更加深入周旋时,有所顾忌,记得自己姓什么,根在哪儿,知道哪些线绝对不能越。
王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