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若蚊蝇,却又足够让王汉彰听清楚,仿佛是在为他解围,又像是在为自己鼓劲,说道:“汉彰……你,你回来啦。我……我已经跟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在电话里,我把……把我们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我妈妈她……她已经初步同意咱们的事情了,她说……主要还是看你的人品和诚意。”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难为情,“现在……主要就是我爸爸哪里……他,他那人最好面子,可能还有些抹不开面子,觉得之前……有点下不来台。不过我爸爸这个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到时候……到了家里,你,你多说几句好话,姿态放低一点,估计……估计他就会答应了…………”
“听见没有?!!”王老太太立刻如同抓到最佳论据一般,猛地接过话头,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变得尖利而极具穿透力,枯瘦的手指直接抬起,虚点着王汉彰的鼻尖,语气更加严厉,甚至带上了蛮横的色彩。
“你看看!你看看若媚多懂事的姑娘!事事为你着想,连她爹妈的脾气都帮你摸透了,铺垫话都替你说到这份上了!我告诉你,王汉彰!你小子别不识好歹!这是给你上门提亲,是咱们老王家求着人家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闺女嫁给你!不是你在外面洋行里谈生意、跟三教九流的人耍心眼,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到了赵小姐的家里,把你外面那套呼风唤雨的派头和老谋深算的心眼子,统统给我收起来!多说点好听的,低个头,服个软,说几句软和话,能掉块肉吗?能要了你的命吗?!你要是因为态度不好,说话冲,把事情给我搞砸了,让我这张老脸在亲家面前没地方搁,让我这到手的儿媳妇飞了,我告诉你,我绝对饶不了你!”
听到母亲这声色俱厉、毫不留情的“威胁”,王汉彰僵直地站在原地,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一时间竟有一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不真实感和精神错乱的感觉。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诡异的折叠和错位。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那间温暖如春、却暗藏杀机的豪华浴室里,周围弥漫着湿热水汽和高级香片的气息。他如同一个冷静的猎人,穿着舒适的浴袍,悠闲地品着茶,用冰冷无情的言语和赤裸裸的、关乎生死的威胁,将那个来自希腊、曾经不可一世的马乐马拉斯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步步逼得对方精神彻底崩溃,最终像一摊烂泥一样,在屈辱和恐惧中签下了那份价值十万美金的产业转让协议。那一刻,他生杀予夺,掌控一切,是绝对的主宰者。
可谁能想到,仅仅一个小时之后,场景突变,他从那个充满阴谋与算计的浴池边,回到了自家这间灯火通明、布置考究,却同样让他感到窒息的客厅。身份瞬间转换,他从一个施加威胁的掌控者,变成了一个被威胁、被警告、被强硬要求必须“服软”、“低头”的被动者。而施加这份压力的,不是商场上的敌人,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的是他的人生大事。这种角色在短时间内一百八十度的剧烈转换,以及其间蕴含的强烈反差和荒诞意味,让他内心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至极的冷笑,这笑堵在胸口,无法发出,却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王汉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借此掩饰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意味,开口说,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和妥协:“行了,妈,你不用再说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知道这些吗?你说的都记住了。到了赵家,我一定……一定多说好话,态度诚恳,这总行了吧?” 他把“好话”两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些,透露出内心的些许不情愿。
“你别给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我告诉你,我是认真的!”王老太太丝毫不放松,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记住你说的话!要是敢阳奉阴违,看我怎么收拾你!行了,别磨蹭了,礼物高森都放在车后备箱了吧?咱们走!”
说着,王老太太不再给王汉彰任何辩解或调整的机会,直接伸出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挽起赵若媚微微发抖的胳膊,率先转身,以一种仿佛奔赴战场般的决绝气势,向门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