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放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和车钥匙,身影如风,快步向门外走去。母亲在后面“小心点”的呼唤声,被隔绝在沉重的橡木门之后。
屋外,腊月里的寒风像小刀子似的,瞬间刮在脸上,让他精神一振,也让他心头那团乱麻般的烦躁更加清晰。正是过年期间,南市三不管地带简直人山人海,热闹得近乎癫狂。
卖年画的摊子红彤彤一片,吹糖人的老汉手巧得像变戏法,拉洋片的箱子前围满了瞪大眼睛的孩子,耍猴的铜锣敲得震天响,再加上摩肩接踵、穿着新衣出来闲逛的游人、挎着篮子采买年货的妇人、以及穿梭其间吆喝叫卖的小贩……几乎到了没有下脚的地方。
空气中混杂着油炸果子、熟梨糕的甜香,劣质香烟、旱烟的辛辣,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头油味和廉价雪花膏的味道,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铜锣敲击声汇成一片巨大而嘈杂的声浪,冲击着耳膜,也搅得人心更加烦乱。
王汉彰那辆黑色的雪佛兰小轿车,此刻就像一叶陷入泥沼的扁舟,陷在这片涌动的人流里,寸步难行。他烦躁地用力按了两下喇叭,尖锐刺耳的“嘀嘀”声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投来或好奇或不满的目光,却无人主动让路,人群依旧缓慢而顽固地向前蠕动着。
“操!”他低骂一声,索性把车拐进了荣业大街一条相对清净的岔路,找了个路边停下。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先从怀里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555’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稍稍安抚了他焦躁的神经。他需要冷静一下。
兴业公司被堵门?这事透着邪性。安连奎的态度更是古怪。他摇下车窗,让外面冰冷的空气灌进来,驱散车内的烟雾。
然后,他几乎是本能地、习惯性地做了两个动作:先是解开西装的扣子,撩开衣襟,检查了腋下枪套里那支造型威猛、烤蓝幽深的纳甘转轮手枪,手指拂过冰冷的枪身,确认那七发子弹的弹巢已经装满,保险处于关闭状态;接着,他又弯下腰,摸了摸藏在西装裤管下的脚踝枪套,那里稳稳地固定着一支更小巧精致、便于隐藏的勃朗宁m1906“掌心雷”。
这两支枪,一支用来公开威慑和攻坚破局,一支用来暗中防身和绝境反杀,是他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安身立命、掌控局面的最后依仗和忠实伙伴。
确认武器状态良好,他这才推开车门,裹紧大衣,将礼帽往下压了压,迈步向兴业公司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快,身形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像一条游鱼。
王汉彰一边走,脑子里还在一边飞速地琢磨、排查。到底是哪路不开眼的神仙,敢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去堵兴业公司的大门?还能让安连奎那个煞星束手无策,甚至感到“憋屈”?
在距离兴业公司那气派的门脸还有一、二百米的距离时,前面已然是水泄不通,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像潮水般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各种议论声、惊叹声、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汇成一片,
这气氛……竟不像是寻衅滋事、剑拔弩张,反而有种……一种奇怪的亢奋?一种看大戏般的期待?
王汉彰心中疑窦更甚,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面看去,视线艰难地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勉强落在了兴业公司那几级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台阶上。
那里,影影绰绰地有几个穿着蓝布旗袍的年轻身影在晃动,一个清亮、富有穿透力且带着激昂情绪的女声,正透过这片嘈杂,隐隐约约地传来,似乎在讲述着什么。
王汉彰愈发的觉得事情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场景,跟他预想的任何火拼、砸场子的画面都截然不同。他不再犹豫,开始奋力地分开人群,用手肘和身体的侧部力量,强硬地向前面挤去。“借过,借光!劳驾让让!”
被他粗鲁挤开的人不满地回头,有的甚至骂骂咧咧,但一接触到他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却依旧阴沉锐利得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久居上位、不容置疑且带着隐隐煞气的迫人气势,大多都下意识地咽回了到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