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外侮、肃清内匪”的艰难时局,开支浩繁,委员长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上海地区“查禁鸦片”的艰巨任务,“全权委托”给更有“经验和能力”的三鑫公司来处理。因此,从下个月起,原先的“特别资助费”停缴。改为由财政部每月向三鑫公司,“合法”征收“禁烟特别费”——三百万元!
三百万元!
不是法币,是白花花的大洋!这比之前三十万银元的“特别资助费”,提高了整整十倍!十倍!
这哪里是什么“委托查禁”?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是赤裸裸的勒索!是把他杜月笙,把他掌控的三鑫公司,当成了可以随意挤压、取之不尽的钱袋子!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还有一丝寒心的浊气,猛地堵在了杜月笙的胸口,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他不由得想起,“四·一二”事变之时,他拿出五百万现大洋,倾力全力支持常凯申,稳定上海局势;几个月前的“一·二八”抗战,他又是如何出人出力,组织运输、救护,甚至命令手下弟子组成别动队,配合十九路军在闸北与日寇血战……
他原本以为,这些付出,这些“功劳”,多少能换来一些香火情分,一些实质的回报,或者至少,是相对平等的对待。
可最终换来的,是什么?
不是奖赏,不是安抚,而是变本加厉、近乎杀鸡取卵式的盘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同冰冷的黄浦江水,漫过他的心头。他感觉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这股江湖势力,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或许真的就只是一只……夜壶。
需要的时候,急不可耐地拎过来,解决内急,畅快淋漓;用完了,嫌它臊臭碍眼,便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到床底下最阴暗的角落,甚至恨不得立刻砸碎,以免污了华屋美厦。
如今,“抵御外侮”的急用过了,“肃清内匪”的脏活又来了,于是,他这只“夜壶”就又被想了起来。只是这次,使用他的代价,要高昂十倍。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被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每个月三百万元的“禁烟特别费”,以三鑫公司目前垄断的利润,倒是能支付得起。
但是,这笔钱缴出去,心里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尊严,是地位,是一种被彻底工具化、而又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恐惧。
可是,能不缴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不缴?那就意味着撕破脸。意味着三鑫公司将失去来自最高层的默许,意味着青帮将直面国家机器的碾压,意味着他杜月笙在上海滩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个道理,他懂。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懂得透彻。
就算明知道眼前摆着的是一碗掺着沙子的馊饭,是一坨散发着恶臭的狗屎,为了生存,为了保住现有的基业,他也得硬着头皮,捏着鼻子,甚至脸上还要挤出感恩戴德的微笑,把它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这就是他的命。是江湖草莽想要登堂入室,必须付出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