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使之倾家荡产,一贫如洗,从云端坠入泥淖。
最终,它最能泯灭人性,践踏人伦,将人最后一丝羞耻心和血脉亲情都剥离殆尽。为了一口烟瘾,缓解那钻心蚀骨、万蚁噬心般的难受,吸食者可以变得毫无尊严,面不改色地对着至亲撒谎、毫无负担地将手伸向邻里的财物、凶相毕露地为了几角钱而当街抢劫,甚至能狠下心来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或是为了抢夺购买烟土的资费而手刃生养自己的父母亲人……
这等父子相残、夫妻反目、伦常丧尽的人间至惨悲剧,他在天津卫的南市三不管之中,亲眼目睹得太多太多了,多到已经让他从最初的震惊、愤怒,逐渐变得麻木和心寒,最后只剩下一种刻骨铭心的警惕与厌恶。
这哪里是在做生意?这分明是在造孽!是在往十八层地狱里不停地添砖加瓦!这挣的哪里是钱?这分明是浸透着无数破碎家庭血泪、诅咒着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儿的绝户钱!是哪怕侥幸赚到了一座金光闪闪的金山,晚上睡觉也会被无数冤魂索命的噩梦惊醒、余生都不得安宁的昧心钱!
可是,这毕竟是一百万大洋啊!而且是每年一百万大洋!这笔钱,足以让他瞬间强大到令人战栗、快意恩仇、实现所有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野心的泼天富贵!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权力、力量和复仇的快感。
但只要踏出这一步,则是遗臭万年、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灵魂永堕黑暗深渊、不得超生的道德绝路!是良心上永远无法卸下的沉重枷锁。
这巨大的、如同要将人五马分尸般的撕扯感,几乎要将王汉彰的精神世界彻底撕裂,让他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与彷徨之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两边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厮打,一个金光闪闪,一个浑身浴血。
包间里,那台昂贵的美国进口“开利”冷气机正发出低沉稳定的嗡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宜人的凉爽冷风,试图驱散上海初夏特有的潮湿与闷热。
但王汉彰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凉意,反而如同被丢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烈焰熊熊的锻造炉之中,被内心的极度煎熬与道德困境反复炙烤、锻打着。
额头上,不受控制地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珠,它们汇聚成滴,顺着他紧绷的、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和鬓角,缓缓地、痒痒地滑落,有的滴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有的洇湿了他皱巴巴西装衬衫的领口。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异样的苍白,失去了血色,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只是死死地、近乎偏执地盯着脚下那柔软奢华、织着复杂而精美异域图案的波斯地毯花纹,仿佛要将那些繁复的、盘旋的线条和浓烈的色彩都彻底看穿,看进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这艰难残酷抉择的、纯粹的虚无世界里去。
杜月笙并没有出言催促,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或者时间宝贵的暗示。他只是动作优雅而缓慢地,从桌上的银质烟盒里又抽出了一支香烟,伴随着“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用那只精致的打火机点燃。
然后,他静静地靠回柔软的真皮沙发背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盘旋,目光如同经验老到、极富耐心的猎手,平静地、细致入微地观察着王汉彰脸上每一个细微的、难以完全掩饰的表情变化,捕捉着他身体每一个无意识的、却透露出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激烈斗争的小动作——比如那微微颤抖的指尖,那紧绷的下颌线,那无意识吞咽口水的动作。
他闯荡江湖数十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在面对这种量级财富诱惑时,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失态——有意料之中、毫不掩饰的狂喜,有难以置信、恍如梦中的激动,有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跪地叩谢的卑微,也有故作镇定、实则眼底贪婪之光已溢于言表的虚伪。
而像王汉彰此刻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真实的痛苦与挣扎,反而让他对这个来自北方的年轻“小师叔”,不由自主地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