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隆洋行二楼,王汉彰专属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他立刻召集了高森、秤杆等几名最信任的人前来开会。众人鱼贯而入,感受到室内凝重的气氛,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王汉彰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租界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当他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但眼底深处的忧虑和决断却清晰可见。
“从现在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所有能调动的资源、人手,全部向静园倾斜!严密监视静园之中的所有人,最重要的,就是溥仪!昼夜监控,一丝一毫的异动都不能放过!日租界那边的常规情报搜集,照旧进行,但优先级降为次等。其他所有任务,包括码头那边的生意,全部暂停!听清楚了吗?”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
高森、秤杆等人齐声应道,神色凛然。他们都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众人领命散去后,王汉彰单独留下了秤杆。待办公室只剩下两人,王汉彰快步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笺,提笔蘸满了浓墨。他手腕沉稳,下笔如飞,笔锋在纸上游走,看似流畅,细看却能发现那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寥寥数语,力透纸背。他迅速将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信封,用火漆仔细封好,郑重地交到秤杆手中。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秤杆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立刻去!亲自送到警察局总务处,找到李汉卿副处长!必须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上!告诉他,十万火急!关乎人命!千万小心!”
秤杆重重点头,将信贴身藏好,转身快步离去。望着秤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王汉彰一人。他踱到窗边,推开一扇玻璃窗。窗外,夜色已浓如墨汁,街灯在湿冷的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朦胧的光晕。
远处,日租界上空那两个巨大的、挂着“八紘一宇”和“王道楽土”的防空气球,在探照灯的光柱下若隐若现,如同悬在天津城头顶的诅咒。他心头那块关于学生游行的巨石,非但没有因詹姆士的“命令”而放下,反而压得更沉、更痛!
詹姆士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冷酷地回荡——利用学生的怒火去烫伤日本人?多么冠冕堂皇又冰冷无情的算计!那些东洋矮子岂是能被“烫伤”的?他们早已磨快了屠刀,备足了枪弹,正虎视眈眈,就等着那满腔热血的游行队伍靠近边界,好名正言顺地大开杀戒,用中国青年的鲜血染红他们的军功章,将整个天津卫拖入万劫不复的血海!
他王汉彰,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那些年轻、鲜活、充满理想的生命,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被无情地碾碎,去填那深不见底的战争深渊?去成为英国人棋盘上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不能!绝对不能!
李汉卿!这个名字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天津警察训练所的督察长出身,青帮“悟”字辈的狠角色,如今已是天津市公安局总务处手握实权的副处长。此人城府极深,手段圆滑,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更重要的是,当年在训练所,两人的交情很不错,他这个副处长的位置,也只老头子袁克文帮他递的条子。此时此刻,只有他,这个掌握着天津警察力量的人,才有可能以“维持治安”、“防止暴乱”的名义,强行介入,将这场注定流血的游行压制下去!
我是汉奸吗?死寂的房间里,王汉彰扪心自问。自己给英国人卖命这不假,但哪一次不是在与日本人的爪牙周旋?袁文会那帮为虎作伥、残害同胞的青帮败类,自己明里暗里收拾了多少?自己腿上那道差点落下残疾的狰狞刀疤,就是拜袁文会所赐!
自己收集日租界的情报,监视日本要员的动向,难道不是为了知己知彼?身处这权力的夹缝,在洋人的鼻息下苟且,难道不正是为了保住这点能做事、能周旋的资本?自己何曾出卖过一寸国土?何曾戕害过一个同胞?!
我不是汉奸!
赵若媚…… 那个名字和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