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燃烧了一瞬,如同被强行掐灭的火焰。只见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仍有未熄的余烬,语气却已强行压平:“汉彰,我不是来跟你吵架斗气的!”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这次来,主要是…是向你道歉。”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昨天我说的那些话,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有些过激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话音落下,她竟对着王汉彰的方向,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乌黑如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她半张脸,那姿态庄重、决绝,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悲怆。
看着赵若媚那深深弯下、显得无比单薄脆弱的腰背,王汉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昨天晚上,自己在另一个女人身下的放纵,与眼前这个单纯执着、甚至向他低头的姑娘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他长长地、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肩膀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一瞬,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要驱散眼前令人窒息的空气和心中翻腾的罪恶感:“行了行了,起来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掐灭了烟蒂,目光复杂地落在她重新抬起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认真:“若媚,你给我听好了,在这个世上,我王汉彰,永远不会害你!永远不会!”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扫过她,也仿佛扫过窗外看不见的敌人,“至于你认识的那位什么范老师,还有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满口的家国天下,民族大义,大道理讲得天花乱坠,慷慨激昂。可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剥开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归根结底,他们还不是在利用你这样的热血青年?把你当成他们棋盘上的卒子,冲锋陷阵的枪使!”
王汉彰的情绪似乎被这个话题点燃,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到赵若媚的鼻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腔怒火说:“南宋《钱塘遗事》之中有这么一句残诗,‘一语淮西闻养老,三更江上便抽兵!’说的是什么?说的是奸相贾似道!平日里满嘴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可前线淮西战事吃紧的急报一到,他立刻谎称自己年事已高,需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转头就在半夜三更乘船撤离军队,弃城而逃!置国家安危、黎民百姓于不顾!”
他目光灼灼,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赵若媚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如同重锤敲击:“若媚,你记住了!轻言大义者,临阵必变节!这就是人性!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听到王汉彰如此直白、甚至引经据典地对范老师进行的指控,赵若媚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像被一支无形的毒箭狠狠射中了心窝。
她嘴唇剧烈地翕动着,胸膛起伏,似乎有千言万语、激烈的反驳要冲口而出,为她的信仰,为她所追随的道路辩护。
然而,话到嘴边,却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想起了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最终,所有的激辩都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充满了无力感的叹息,肩膀也随之垮塌下来,无力地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