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春天的伦敦,雨水格外充沛,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埃德蒙公寓的窗玻璃,像是无数细碎而焦急的手指在叩问。
书房里,空气混浊,烟草和旧纸张的气味几乎凝固。
埃德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右手手背搭在额前,指间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烟斗。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窗外的天光从灰白转为沉暮的靛蓝。
一份打开的电报摊在书桌正中央,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却重若千钧。
是老陈通过紧急渠道传来的密电,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简洁,告知他最新一批、也是数量最大的一批药品和通讯器材,在试图穿越滇缅边境线时遭遇意外,损失惨重,具体细节尚在核实,但“情况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
埃德蒙在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尝到的只有铁锈般的绝望。
那批物资,几乎耗尽了他近期从魔法界攫取的大部分利润,承载着他试图遏制那片土地上更多流血牺牲的、近乎固执的希望。
而现在,希望像被雨水打湿的纸船,沉入了不知名的泥沼。
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比伦敦最阴湿的天气还要刺骨。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
他像一个在漆黑隧道中挖掘的人,拼尽全力,以为前方即将透出微光,却发现只是凿穿了另一堵更厚的岩壁。
历史的车轮沉重而冰冷,他这些微小的努力,似乎只是螳臂当车。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亚瑟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走了进来。
他看到埃德蒙的样子,脚步顿住了,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茶杯放在桌上,而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那份摊开的电报,虽然看不懂密码,但埃德蒙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极限的疲惫和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埃德蒙……”
亚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喝点热茶吧。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埃德蒙没有动,也没有睁眼。
他只是微微偏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手臂的阴影里,仿佛想将自己与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绝开他无法向亚瑟解释这沉重的负担,无法诉说那远方的苦难和近在咫尺的挫败。
这份孤独,是他选择这条道路必须承受的代价。
“我没事。”
良久,他才从臂弯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是……有些累。”
亚瑟没有再劝。
他将茶杯轻轻放在桌角,那里已经堆了好几杯冷掉的、一口未动的茶。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壁炉台上那座黄铜钟摆规律而冷漠的“滴答”声。
那声音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打在埃德蒙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流逝,远东的局势在恶化,而他,似乎被困在了这里,无能为力。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霍格沃茨猫头鹰不久前送来的一封短信。
是汤姆的笔迹,比以往更加工整,措辞也更加……平淡。
信里简单地汇报了新学期开始,课程照常,语气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没有提及任何学业上的困惑,没有分享任何城堡里的见闻,更没有像以前那样,隐晦地试探或展示什么。
这封过于“正常”、过于冷静的信,在此刻埃德蒙看来,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但他此刻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一个青春期男孩难以捉摸的心思。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汤姆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或许……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