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本应是蝉鸣聒噪、阳光炽烈的光景,此刻却被老天爷翻了脸。
天空像一块被墨汁浸染的湿棉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太阳,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主宰,早已不见踪影,只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偶尔透出一丝微弱而无力的挣扎,旋即又被更浓重的灰翳吞噬。
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得人胸口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预示着一场憋了许久的暴雨即将倾盆。
青石板铺就的老巷,此刻更显幽深。
两侧斑驳的砖墙被岁月侵蚀得坑坑洼洼,墙头上探出的几丛杂草,在闷热的空气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几只麻雀烦躁地在屋檐下跳来跳去,出“啾啾”
的短促叫声,却又很快被这压抑的寂静吞没。
平日里,这条巷子是陈孝斌和老藤——藤国梁——最爱溜达的地方,一壶浓茶,几句玩笑,就能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消磨一个下午。
可今天,这条熟悉的巷子却像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隧道,每一步都踩在陈孝斌的心尖上。
“陈叔,您慢点,小心脚下。”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搀扶。
陈孝斌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身旁的年轻人——藤建军,老藤的大儿子。
建军脸上带着和他父亲年轻时几分相似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写满了疲惫和哀伤,嘴角也紧紧抿着,强撑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唉……”
陈孝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口气仿佛抽走了他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沉重和隐隐的酸痛。
这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灵被骤然抽空后的虚脱。
他感觉自己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老树,枝桠断裂,根基动摇,只剩下一副勉强支撑的躯壳。
藤建军感受到了陈孝斌身体的沉重,手臂加了把劲,更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肘。
“陈叔,没事的,我爸他……他走得很安详。”
他试图安慰,声音却有些哽咽,“医生说,是突性的心力衰竭,没受什么罪。”
“安详?”
陈孝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热。
“是啊,他这辈子,就图个安稳,临了了,倒也遂了愿……可我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这么堵得慌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天空似乎更暗了,巷子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两侧房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张张沉默的脸,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个悲伤的人。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汽车喇叭声,但很快又被这巷子的静谧隔绝。
陈孝斌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巷子两侧。
那家他们常去的小面馆,老板正探出头来,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了然又同情的眼神,默默缩了回去,关上了窗户。
还有巷尾那家修鞋铺,老鞋匠此刻也没有了往日的吆喝,只是低着头,手里的活计也停了下来。
整个巷子,都被一种无声的哀悼笼罩着。
他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他和老藤都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在同一个武工队,睡同一个大通铺。
老藤性子沉稳,对打鬼子有一套,在铁路上拆横木,切断鬼子必经之路。
而他陈孝斌,性子活络些,脑子也转得快,是队里的大队长。
两人一静一动,却偏偏成了最好的兄弟。
他们一起在最艰难的时候偷偷分享一个馒头,一起在冬夜里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
一起为了一个行动争得面红耳赤,又在抗日胜利后抱在一起放声大笑,一起在对方失意落魄时,默默递上一支烟,一杯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