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仪式的喧嚣与掌声，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从耳边远去。镁光灯不再追逐，请示汇报的电话铃声也归于沉寂。张铁柱和王翠花，这对携手走过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的老夫妻，没有留恋集团总部那间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也没有住进城里儿女为他们准备的、设施齐全的养老公寓，而是提着简单的行李，像一对寻常的归巢老燕，悄然回到了张家沟那座承载了他们全部青春、奋斗与记忆的老宅。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木门，熟悉的、混合着泥土、木料和淡淡烟火气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外界所有的浮华与喧嚣隔绝在外。老宅还是那座老宅，青砖灰瓦，木梁土炕，与他们当年离开去管理集团时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被王翠花常年收拾得窗明几净，院角那几盆花草依旧生机勃勃。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松弛感，从脚底慢慢蔓延至全身。张铁柱站在院子中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阔别已久的、自由的空气都吸进肺腑里。
“还是这儿得劲啊！”他放下行李，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发出由衷的感慨，“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王翠花笑着白了他一眼，开始动手归置带回来的零碎东西：“忙活了大半辈子，总算能消停消停了。以后啊，这儿就是咱俩的窝了。”
生活陡然间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缓慢，安静，甚至有些……无所事事。
最初的几天，张铁柱还有些不适应。习惯了每天清晨被日程表推着走，习惯了脑子里时刻运转着各种数据和决策，如今突然停下来，看着日头慢悠悠地爬上天空，又慢悠悠地落下，他竟觉得时间有些漫长，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他会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发现早已没有需要他立刻处理的紧急事务。
王翠花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也不点破，只是默默地调整着他们的生活节奏。
她重新拾掇起老宅后院那片荒芜了一小半的菜园。张铁柱起初只是在一旁看着，后来便忍不住挽起袖子，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笨拙地跟着一起松土、除草。锄头握在手里的感觉，陌生又熟悉。最初几下，动作还显得有些生疏僵硬，但很快，肌肉深处的记忆便被唤醒，动作渐渐流畅起来。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入新翻的泥土里，带来一种久违的、实实在在的劳作快感。
“嘿，这活儿，多少年没干了，”他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汗，看着被整理得规规矩矩的菜畦，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出汗的感觉，比在空调房里批文件舒坦！”
王翠花递给他一碗晾凉的绿豆汤，笑道：“那你以后就多干点，把这菜园子给咱伺候好了，咱以后吃的菜，就全靠它了。”
“没问题！”张铁柱一口答应下来，干劲十足。
于是，打理菜园子成了他们每日的固定功课。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间苗，什么时候该搭架，王翠花是总指挥，张铁柱就成了最得力的（虽然偶尔会帮倒忙的）小工。看着种子破土而出，长出嫩绿的幼苗，再一天天变得茁壮，开出各色小花，结出累累果实，这种缓慢而充满生命力的过程，带给他们的成就感，丝毫不亚于当年签下一笔巨额合同。
一日三餐，也回归了最质朴的状态。王翠花重新掌勺，用的是自家菜园里现摘的蔬菜，偶尔炖上一锅自家养殖基地送来的、按照张玥新标准饲养的猪肉，香味能飘出老远。张铁柱则负责烧火，坐在灶膛前的小马扎上，看着跳跃的火苗，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闻着弥漫开来的饭菜香，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宁。
傍晚，是他们雷打不动的散步时间。不再有专车接送，他们就沿着村里新修的水泥路，慢悠悠地走着，看看谁家又盖了新楼，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跟路上遇到的多亲拉拉家常，听听村里的新鲜事。有时会走到铁柱小学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放学铃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时，也会绕到后山脚下，张铁柱会独自上去坐一会儿，王翠花则在山下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