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敬翔。
大殿之內,针落可闻。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几步衝下丹陛,一把抓住敬翔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敬翔瘦削的身体都晃了晃。
他眼中爆出惊人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
“果真!”
“千真万確。消息来自我们在晋王府內最高级別的暗桩,以血为印,绝无虚假。”
敬翔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温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浇灭,转而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
“哈哈……哈哈哈哈!”
他鬆开敬翔,仰天狂笑,那笑声在空旷雄伟的紫宸殿中迴荡,充满了扭曲的、压抑了太久的快意。
这笑声,比他方才的怒吼更加令人胆寒。
他跟李克用,这个该死的独眼龙,斗了半辈子!
从黄巢之乱时的同僚,到后来各为其主,再到如今的生死大敌。
这个男人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死死地盘踞在太原,像一根永远拔不掉的钉子,扎在朱温的心头,让他寢食难安。
朱温自问是当世第一梟雄,天下英雄皆如土狗,唯独对这个独眼龙,既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在心底承认,那是一个真正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
现在,他要死了。
不是死在自己手上,而是要病死了!
老天开眼!
真是老天开眼!
敬翔的嘴角,也適时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再次躬身,声音里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恭维,却又无比冷静。
“恭喜陛下,此乃天佑大梁。宿敌將亡,霸业可成。”
“独眼龙一死,他那个黄口小儿,那个只知道唱戏听曲的李存勖,能成什么气候!”
朱温笑声一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父是英雄儿草包,老子英雄儿混蛋,自古皆然!”
敬翔的声音,比殿外的秋风还要冷冽。
“陛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臣以为,当趁他病,要他命。”
“不错!”
朱温狞笑著重重点头,胸中所有的鬱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猛地转身,对著殿外厉声喝道。
“来人!传朕旨意!”
“潞州行营招討使康怀贞,督战不力,攻坚无方,有负圣恩,即刻贬为都虞候,戴罪立功!”
“著令虎將刘知俊,即刻起,总领潞州行营诸军事,任招討使!再从禁中拨付龙驤卫精兵两万,星夜开赴前线,归其调遣!”
他的声音,在殿中迴响,字字如刀,充满了血腥味。
“派人告诉刘知俊,朕不要捷报,不要降表,更不要什么战功!朕只要一样东西!”
朱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月內,朕要看到周德威的脑袋,用石灰醃了,快马送到洛阳来!”
在皇帝的咆哮声中,敬翔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地上那片秘色瓷的碎片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惋惜,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悲哀。
如此精美之物,诞生於盛世,也终將毁灭於乱世。
欲平此乱世,必先有陛下此等恶人,以雷霆手段,以绝对之恶,终结所有之乱。
至於那些附带的牺牲,不过是铸就新秩序的基石罢了。
他缓缓垂下眼帘,將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阴影之中。
……
江南,广陵。
七月末的午后,暑气蒸腾,连知了的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