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节度使府的书房內,四角皆放置著盛满冰块的铜盆,丝丝凉气驱散了室外的燥热。
权倾淮南的徐温,正坐於案后。
他面前的,並非笔墨纸砚,而是一只小巧的博山炉。
他手持一把银质的香匙,正不疾不徐地將香炉內的香灰压平、堆起,仿佛一个技艺精湛的匠人,在营造一座微缩的雪山。
隨后,他小心翼翼地在香灰上放上一枚薄如蝉翼的云母片,再用香箸夹起一小撮价比黄金的奇楠沉香粉末,轻轻置於云母片之上。
整个过程,他神情专注,动作优雅,仿佛在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艺术品。
隨著炉內早已埋下的微弱热力缓缓渗透,一丝极淡、却醇厚悠远的香气,开始在寧静的书房中瀰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满室的静謐。
“砰!”
书房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徐温的长子徐知训,连通传都省了,几乎是闯了进来。
他一张因酒色而略显虚浮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慌与愤怒。
“父亲!大事不好了!”
他衝到案前,將一份印刷粗糙、散发著廉价油墨味的麻纸“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险些打翻了徐温手边的茶盏。
徐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儿子的惊呼。
他安稳地放云母片,这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来。
他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瞥了儿子一眼,眼神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然后才慢悠悠地拿起那份《歙州日报》。
他的目光掠过头版那触目惊心的標题——《窃淮南,弒其主,徐贼温罪行录》,没有停留,反而饶有兴致地翻到了杂谈版面,细细读完一篇题为《论均田以安民心》的策论,竟还微微頷首,自语般评价道。
“此文鞭辟入里,颇有见地,不似腐儒空谈。”
“父亲!”
徐知训快要疯了,他指著那头版標题,声音都因激动而变了调。
“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关心这些酸腐文章!”
“那歙州刺史刘靖,竟敢公然刊印……污衊您弒主之事!”
“还添油加醋,说什么黑云都血洗广陵!这无异於將刀子递到朱瑾、刘威那些心怀不满的旧將手里!此报一流传开来,我等危矣!”
徐温终於放下了报纸。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任由那温热的茶水在口中迴转,洗去方才因儿子闯入而带来的些许不快。
“雕虫小技,何足掛齿。”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
见儿子依旧满脸惶恐,嘴唇哆嗦著还想说什么,徐温的目光终於沉了下来。他看出了儿子眼中那並非偽装的、实实在在的恐惧。
这让他更加失望。
他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安静的书房里,这声音格外清晰。
他嘆了口气,语气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教导的意味。
“知训,你记住,兵马钱粮,才是立身之本。他刘靖有几万兵府库有几多钱粮一张破纸,能杀人吗”
“此等伎俩,不过是效仿前朝党爭时,文人墨客攻訐政敌的手段罢了。”
“为父也曾命人仿製过邸报,一份报纸,最好的刻工也要耗时五日方能成版,印刷数百份便已是极限,油墨纸张耗费巨大。”
“他刘靖就算散尽家財,又能印出多少此等靡费之举,不过是少年人好大喜功的炫技罢了,焉能长久”
“他想把水搅浑,那便让他搅。”
徐温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冷光:“水浑了,那些藏在底下的鱼虾才会自己跳出来。正好让为父看看,这广陵城里,到底有多少人会跟著他叫,有多少人的心,还没安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