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可他用来交换的,恰恰是他爱她的、最初的证明。
接下来的日子,汉斯陷入了一种无声的酷刑。他每天陪着莉娜,照顾她,做所有“男朋友”该做的事。但他所有的行为,都变成了一种基于“责任”和“逻辑”的模仿。他知道莉娜喜欢吃什么,会给她带;知道她怕冷,会提醒她加衣服;知道在分别时应该拥抱。但他做这些的时候,内心是麻木的,像是在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
莉娜的眼神从困惑,渐渐染上了失落和伤心。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靠近他,笑容也常常带着勉强。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
汉斯痛苦不堪。他开始疯狂地在村里寻找“同类”,寻找那些和他一样,为了某种愿望而献出记忆的“空心人”。他不再是观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心理去接近他们。
他找到杂货铺的卡伦,试探着问:“卡伦阿姨,您还记得……您以前最喜欢在店里放声大笑吗?整个街都能听见。”
卡伦称面粉的手顿了顿,抬起那双隔着一层雾似的眼睛,想了想,然后平淡地回答:“是吗?不记得了。那样好像……有点吵。”她继续称面粉,动作精准。
他找到铁匠布兰德,看着他空荡荡的腰间,那里曾经总是别着那把旧口琴。“布兰德先生,您……还吹口琴吗?那首《山鹰之歌》?”
布兰德抬起被炉火熏得黝黑的脸,眼神茫然地看了汉斯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口琴?好像是有过。坏了吧。”他转过身,继续沉默地捶打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
汉斯走在村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了这片弥漫的空白。村民们彼此打招呼,交谈,买卖货物,组织活动,一切井井有条,甚至比以往少了争吵,更加“和谐”。但这种和谐是死气沉沉的,没有真正的欢笑,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温暖的慰藉,也没有刻骨的悲伤。他们拥有着看似“完美”的生活——健康,富足,安宁,却集体失去了感受生活滋味的能力。他们是一群被抽走了情感内核,只剩下社会功能空壳的、精致的模仿者。
而他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
一天下午,汉斯在溪边遇到正在洗衣服的莉娜。她蹲在石头上,用力搓洗着衣物,背影显得有些单薄。汉斯走过去,想帮忙。
莉娜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不用。”
汉斯僵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莉娜停下动作,依旧没有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汉斯,你变了。”她抬起头,望向潺潺的溪水,眼圈有些发红,“我好了,你却不笑了。你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是不是……我好了,你就不在乎了?”
“不是的!”汉斯脱口而出,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她真相,想要解释那场交易,想要乞求她的理解。但话到嘴边,他看着莉娜清澈的、带着伤心和质问的眼睛,又猛地咽了回去。他怎么告诉她?告诉她,为了救她,他卖掉了爱她的最初证明?告诉她,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拥有着爱她“记忆”的空壳?这会不会是另一种更残酷的伤害?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
莉娜看着他沉默而痛苦,却无法给出真正情感回应的样子,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她端起木盆,默默地离开了溪边,没有再回头看汉斯一眼。
那一刻,汉斯站在冰冷的溪水里,看着莉娜决绝的背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那无边的空洞和寂静吞噬了。他用最珍贵的情感,换回了她的生命,却也因此,永远地失去了与她共享这生命滋味的能力。
赎还?他真的赎回了什么吗?
或许,他只是从一个绝望的深渊,跳进了另一个更庞大、更无望的深渊。而这深渊,并非独属于他一人。
埃尔斯峰依旧沉默地矗立,白雪覆盖,在夕阳下反射着冷漠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