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延伸,通向庭院深处。沿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奇山异水之间。名贵的花木竞相开放,馥郁的芬芳沁人心脾。更有巧夺天工的曲水流觞系统,引自活水,清澈见底,蜿蜒穿梭于亭台之间,一盏盏精美的木质酒盏漂浮其上,随波逐流,等待着才子们触发灵感的瞬间。
宾客们大多已聚集在临水而建的主厅“流觞阁”及其周围的敞轩、水榭之中。阁内灯火辉煌,人影幢幢。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文士,或围拢在名士大儒身边聆听教诲,或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纵论古今,或手持酒杯,低声笑语,交换着彼此才听得懂的机锋与趣闻。侍女们身着绮罗,步履轻盈地穿梭其间,奉上美酒佳肴,留下阵阵香风。
薛斩的出现,就像在一幅精心描绘、色彩浓丽的《文会图》中,突兀地滴入了一滴纯粹的墨色。他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朴素,那份独来独往、不与人群的孤高姿态,立刻像磁石一般,吸引了许多道目光。
好奇、探究、审视、疑惑……种种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
“咦?此人是谁?面生得很,怎未曾见过?”
“看其衣着,甚是普通,莫非是哪家寒门学子,侥幸得了殿下青眼?”
“非也非也,你竟不识得他?此人便是近日在长安城中搅动风云的薛斩!”
“薛斩?便是那开了一家‘兄弟楼’,以奇技淫巧之菜式、辛辣烈酒闻名,据说日进斗金的商贾?”
“不止如此!听闻此人狂悖无比,曾当众拒婚崔氏,驳了崔御史的面子,还曾口出狂言,非议圣贤之道,说什么‘工匠之利可富国’?”
“竟有此事?一介商贾,也敢妄议朝政?魏王殿下怎会邀请这等人物?”
“嘘……小声些。听闻殿下宽厚,有教无类,或许是想看看此子是否真有几分才学,亦或是……另有深意?”
“哼,铜臭裹身,言行无状,也配登此大雅之堂?我看他今日难免要出乖露丑了。”
“且看他能狂到几时,这流觞阁内,可不是他那市井酒楼,容不得他撒野。”
这些议论声,或高或低,或清晰或模糊,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在薛斩耳边嗡嗡作响。他却恍若未闻,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那双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如同冷静的猎手在观察环境。
他看到了端坐于流觞阁主位之上,那位身着亲王常服,面容丰腴,笑容和煦,正与身旁几位年长文士亲切交谈的魏王李泰。李泰举手投足间,尽显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言辞温和,态度谦逊,仿佛真是一位礼贤下士的贤王。但薛斩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算计。
他也看到了侍立在李泰身侧稍后位置的那个中年文士——魏王府记室参军苏勖。苏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副儒雅文士模样,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鹰隼般的锐利和阴鸷。此刻,他正微微垂首,看似恭敬,目光却不时扫过全场,尤其在薛斩踏入之时,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评估,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此外,他还看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以诗文着称的才子,有在清流中颇具声望的名士,甚至还有一些虽无功名却家世显赫的勋贵子弟。他们形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彼此应和,构成了这长安顶级文人圈子的生态。
对于这些或明或暗的注视与议论,薛斩心中唯有冷笑。他随意寻了一处靠近水边栏杆、相对僻静且灯光稍暗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取过案几上温着的酒壶,斟满一杯琥珀色的美酒。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融入某个圈子,也没有去主动向魏王行礼——他知道,自会有人提醒他,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他斜倚着栏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下波光荡漾的曲江池面。手中酒杯微晃,酒液在灯下漾出涟漪。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喧嚣繁华隔绝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