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句“是福是祸,你可曾想过?”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压下的低沉雷音,并不响亮,却带着帝王独有的、足以碾碎一切虚妄的千钧重压,在茶香袅袅、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凌云阁”内轰然回荡。空气瞬间凝滞,连窗外风拂竹叶的簌簌声,都变得异常清晰,如同敲击在紧绷的心弦上。
面对这直指核心、剥开所有伪装、甚至隐含着一丝凛冽杀机的终极诘问,薛斩脸上不见丝毫寻常人应有的惶恐战栗,也无半分被触及逆鳞的羞恼愠怒。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平日里或沉静、或狂傲、或机警的眸子,此刻清澈如寒潭秋水,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与眼前帝王深不可测的容颜。那目光深处,有一种历经世事磨砺后的沉毅,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坦然,更有一股如同地火奔涌、欲要喷薄而出的信念之光。
“贵客所虑,洞若观火,薛某……感同身受。”薛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沉稳如山涧磐石,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掷地有声,“琉璃之光华,确可令人目眩神迷。其利之巨,若如野马脱缰,确可冲垮堤防,滋生奢靡,引动贪欲,使豪强竞逐,使市舶失衡,乃至……动摇部分国本根基。此非福也,实乃滔天巨祸之引信。”
他毫不避讳,将最坏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摊开在帝王面前,这份坦诚,反而让李世民眼中锐利的光芒微微一动。
然而,薛斩话音未落,语调陡然扬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劈波斩浪般的决绝气势:“然,晚辈尝闻: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亦不可因噎废食!神兵锐刃,在暴徒手中是屠戮凶器,在英雄掌中便是护国丰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键不在水之本身,而在操舟之人,能否明辨方向,驾驭风浪!”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虽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但整个人的气势却为之一变,仿佛一柄即将出鞘、欲要试问天下的青锋!
“贵客既问薛某如何想,那薛某便斗胆直言!”薛斩目光灼灼,如同两道凝聚的闪电,直视李世民,“此琉璃,在薛某眼中,绝非仅供玩赏炫耀之珍玩,更非一人一家聚敛财富之工具!它当是一柄钥匙,一柄能为我大唐开启一扇前所未有的、通往更强盛、更富足未来之门的钥匙!其利,必须也必然要掌握在能真正为这天下、为这黎民百姓谋福祉的力量手中,导其洪流,灌溉四方!”
“哦?”李世民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前倾,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此刻已无意识地收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邃的眼眸中,探究与审视之色愈发浓重,如同幽潭,不见其底。“钥匙?开启强盛富足之门?薛东家此言,未免过于宏大。朕……真想知道,你欲如何执此钥匙,开启何等门扉?”他再次无意中流露出了那个尊贵的自称,但此刻无人计较,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薛斩即将展开的蓝图上。
薛斩深吸一口气,胸中酝酿已久的方略,如同早已校准好的弩箭,蓄势待发。他知道,这是决定他未来道路,甚至可能影响这个帝国走向的关键时刻。
“薛某愚见,此钥可分三路,开启三重门户!”他声音清越,条理分明,仿佛在沙盘前推演军阵:
“其一,开启‘富国强兵’之门!”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铿锵,“当效法盐铁专卖之古智,设立‘皇家琉璃工坊’!由朝廷选派干练大臣督管,精选忠诚可靠、技艺精湛之工匠,将薛某所研工艺规范化、体系化,进行规模化产出!其所得巨额利润,十之七八,当直接划归国库,纳入太府寺,或另设专项库藏!”
他目光如炬,仿佛已看到那滚滚财源:“陛下!如今虽四海初定,然北有突厥狼骑环伺,西有吐谷浑等部时扰边陲,军费开支,年年浩大!内地水利失修,每逢汛旱,灾民流离,赈济亦需钱粮!更有官学维系,驿道修筑,何处不需银钱?若琉璃之利能持续注入,则边关将士可添精良甲胄锋利刀矛,受灾百姓可得及时赈济活命之粮,荒芜之地可兴修水利变为沃土!此乃以‘奇技’之实利,铸‘强兵安民’之基石!远比加征赋税,更能固我大唐江山社稷之根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