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不动地匍匐在污泥和腐叶中,只有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锁定桥上那两个晃动的身影。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鬼子兵交谈的低语、踩踏石板的声响、手电光柱扫过枯草的沙沙声,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铁柱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咚……咚……咚……如同战鼓低鸣。
终于,那两个鬼子兵似乎觉得这片荒凉的河滩没什么异常,咕哝了几句,转身沿着来路慢悠悠地踱了回去,手电光柱渐渐远去。
“走!快!”张先生低喝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沟里跃出,直扑石桥。铁柱紧随其后,两人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而无声地掠过石桥,冲进了对岸更加茂密的树林。
刚冲进林子没多久,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和急促的喘息声,混杂着一种铁柱从未闻过的、甜腻中带着点刺激的药味,顺风飘了过来。
“嘘!”张先生立刻打出止步的手势,两人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
透过枝叶缝隙,铁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影影绰绰聚集着十几个人影。大部分蹲着或坐着,衣衫褴褛,有男有女,脸上都刻着深深的恐惧和疲惫。哭泣声来自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她竭力压抑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抖动。那种奇特的药味,则来自树下一个忙碌的纤细身影。
那是个年轻姑娘,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她惊人的清秀。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旗袍,外面罩着一件同样旧却干净的驼色毛线开衫,在这混乱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她半跪在地上,面前躺着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中年汉子,汉子的小腿上胡乱缠着布条,暗红的血迹渗透出来,在月光的惨白映照下格外刺眼。
姑娘的动作麻利而专注。她迅速打开身边一个棕色的皮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铁柱从未见过的瓶瓶罐罐和亮闪闪的小器械。她取出一个小玻璃瓶,用镊子夹出一块浸透了褐色液体的棉花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汉子狰狞的伤口。汉子疼得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大叔,忍一忍,伤口不消毒会化脓的。”姑娘的声音响起,清亮、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像山涧的清泉流过焦灼的土地。“这碘酒有点刺激,但能救你的腿。”她的眉头微蹙着,全神贯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微微渗出汗珠,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那专注而充满关怀的眼神,仿佛是这片死亡地狱中唯一温暖的光源。
铁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屯子里的姑娘,要么是像他娘那样朴实健壮,要么是羞涩怯懦。眼前这个女子,有着读书人的清雅气度,动作却又干净利落得像屯子里干活的好手。尤其是她处理伤口时那种沉着和温柔,让铁柱心中那股被仇恨填满的冰冷坚硬,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裂开了一道微小却真实的缝隙。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随风飘来的、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水味的馨香,与他满身的血腥泥污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明夏姐!鬼子!好像有鬼子过来了!”一个蹲在树根旁、约莫十二三岁的半大男孩突然惊恐地指着林子外的小路方向,声音都在发抖。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哭泣的妇人猛地捂住嘴,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发出细弱的呜咽。受伤的汉子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满是绝望。
被称作“明夏”的姑娘猛地抬头,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但瞬间被她强行压下。她迅速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好打结,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大家别慌!快!躲到后面那道土坎带着一种莫名的镇定,迅速指挥着惊惶的人群转移。她自己则飞快地将药箱合上,拎在手里,警惕地望向小路的方向。
铁柱的耳朵也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细微却沉重的皮靴踩踏声和含糊不清的日语交谈声!比刚才桥上的那队人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