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起。柳晴似乎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反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职业化的微笑,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张为民。
路远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会议室。走廊明亮的灯光下,他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那擦肩而过的香水味,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刚刚从隔离点带出来的、尚未平复的心绪里。
---
路远回到自己的副县长办公室,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那些探究的目光,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办公室很大,视野开阔,能俯瞰半个县城。但此刻,这间象征着权力和责任的房间,却显得异常空旷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的油漆味和文件纸张的干燥气息。
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走到窗边,双手撑在冰凉的窗台上,目光投向窗外。
县城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灰扑扑的,远处是连绵的、依旧苍翠的群山轮廓。野马涧环线像一条乌亮的细线,蜿蜒在群山之间。十天前,他就是从那个方向,带着一身泥泞和生死一线的记忆,回到这里。而现在,山雨欲来。
额角那道痂传来隐隐的刺痛感。他下意识地抬手,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粗糙的凸起。指尖的触感,瞬间勾起了记忆中另一只手的温度——滚烫的,带着高烧的惊人热度,死死抓住他手腕的力度,还有那虚弱却直抵灵魂的哀求:“别走……”
画面汹涌而至,简陋冰冷的红砖房里,昏黄的灯光,跳跃的炉火,怀中那具滚烫、颤抖的身体,一遍遍用冰冷的毛巾擦拭她额头的触感,她虚弱地贴在他掌心眷恋的蹭动……还有后来,那彻底冲破理智的、带着血腥味和劫后狂喜的激烈拥吻,粗糙军被下汗水淋漓的肌肤相亲,忘情时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呻吟……
感官的记忆如此鲜明而灼热,如同烙印般刻在神经末梢。鼻尖仿佛又萦绕起那间屋子里独特的气味——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劣质煤块燃烧的烟味,汗水的咸腥,还有她身上那种干净、微暖,混合着病痛和情动时散发的、令他神魂颠倒的独特气息。
这气息与刚才走廊里柳晴身上那股精致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香水味,形成了冰与火般的反差。一种强烈的、近乎生理性的排斥感涌上心头。他厌恶那种刻意雕琢的香气,它像一层华丽的面具,掩盖着太多复杂的东西。而隔离点里那混杂着汗水、消毒水和林静体温的味道,虽然狼狈、甚至带着病痛,却无比真实,无比…刻骨铭心。
路远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脑海中翻腾的画面和身体深处被唤醒的灼热躁动。他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现实——李国华在会上意有所指的敲打,张为民目光深处的审视,还有那份他还不知道但此刻必然已经躺在市纪委某位领导案头的、恶毒的举报信。
风暴就在头顶盘旋。他必须冷静。
他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稳。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小陈,通知交通局王局、卫健局刘局、扶贫办老马,还有北部山区几个乡镇的书记,下午三点,在我办公室开个短会。议题是北部山区交通、医疗现状摸底及应急能力提升初步构想。”
“好的,路县长!马上通知!” 联络员小陈的声音立刻响起。
放下电话,路远翻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拿起最上面一份关于春茶产销情况的报告,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进去。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必须用更扎实的工作,更不容置疑的实绩,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那十日隔离点里燃起的烈火,此刻只能被深埋心底,成为支撑他在冰冷现实中前行的隐秘力量。
窗外的阳光,在他伏案工作的身影上,投下一道沉默而坚韧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