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平叼著的菸捲依旧没点著，倒是嘴角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更明显了。他扫了一眼院子，破砖墙斑驳，鸡在土里刨，几根青菜秧子叶子蔫巴巴地耷拉著，跟他记忆里没啥变化。
“二叔！”那小子又凑近一步，眼里闪著热切，“您真就啥也没带我跟大队上几个娃子说了，等您回来，准能给俺们见见世面。”
“见世面哼。”陆少平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这胳膊细得跟个秫秸秆似的，风一吹就折，还整天惦记『世面』。好好种地才是正经。”
小子嘿嘿一笑，不怕他冷脸：“种地俺也种，可您去的可是城里啊！城里卖啥的都有吧块儿、玻璃球，听说还有能照人影子的——叫镜子！”
“镜子算啥稀罕”陆少平哼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嘴角抽动。他伸手从褂子里掏摸半天，最终拽出个包得歪歪扭扭的小纸包，朝小子一扔：“拿去吧，甜不死你！”
小子接过，猛地撕开，里面竟是几块白的奶。他眼珠子一亮，立刻往嘴里塞了一块，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二叔，您是真好！”
院里那个女人见状，忙轻声埋怨：“哎呀，你这人，就惯著他！他才多大，吃那么多，坏牙咋整”
陆少平扭头看她，眼神里带点揶揄：“坏牙坏了牙还能不吃饭你当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见著，比他还疯。”
女人脸一红，低声嘀咕：“那哪能一样……”
小子却没在意大人的调侃，嚼得咯吱响，还把一块攥在手心里，往怀里揣：“这块儿留著给俺姐尝尝，她嘴馋得很。”
“行啊小崽子，还懂得惦记你姐。”陆少平挑挑眉。
这时候，从屋里传来乾咳声。老太太扶著门框走出来，头髮白，身子有点佝僂。她一眼就瞧见陆少平，眼圈立马红了：“少平是真回来了！”
“娘。”陆少平把菸捲从嘴角拿下来，猛地往地上一扔，快步迎过去，“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老太太眼泪哗地流下来，嘴里却絮叨著：“这几年，你爹老念叨你。说你在外面……哎，总算还算个有良心的。”
“娘，別提我爹了。”陆少平声音一沉，像是触了霉头。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那只鸡也不再扑腾。
小子愣愣地看著他们，不明白大人话里的深意。倒是女人赶紧岔开话头：“娘，快进屋歇著，外头风凉。”
老太太点点头，嘆息一声：“少平，你也別站院子里，回来就回来了，家里也是你的家。”
夜里。油灯昏黄，屋里影子摇曳。
小子趴在炕头，还不肯睡，眼睛骨碌碌盯著陆少平：“二叔，您在城里，见过电影没俺听说大白布一掛，人影子就能活蹦乱跳。”
“电影啊”陆少平抽著旱菸，眯著眼，“见过。”
“啥样”
“啥样就是人影子跟真的似的，会说话，会打架，有唱歌的，有骑马打仗的。你要真去了，能把眼睛看直嘍。”
小子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俺啥时候能去城里”
“等你能扛起两百斤麦子再说吧。”陆少平噗嗤一笑。
“俺能练！二叔，您到时候可带上俺。”
“行啊，只要你不怕累，不怕饿。”
女人在炕角支了针线，手不停地动，嘴却忍不住插话：“你就別哄他了。哪那么容易娃子才多大，城里又不是隨便谁都能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