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拿着刷子,慢悠悠地给残留的金属支架补漆。
“月光光,照地堂,月娘娘,笑微微……”
稚嫩的童声像断线的银铃,顺着风飘进耳朵里。周雅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向空荡荡的操场。暑假的校园静悄悄的,香樟树的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长,连蝉鸣都透着慵懒。
“谁在唱歌?”她扬声问。
没人应答。童谣声也停了,只有风穿过看台缝隙的呜咽声。
周雅皱了皱眉。她接手体育组工作时,老教师特意叮嘱过:操场的看台底下不能去,尤其是阴雨天,总有人听见小孩哭。当时她只当是吓唬新人的玩笑,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她在操场组织夏令营的学生晨跑。队伍经过看台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指着看台底下,怯生生地说:“老师,那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妹妹,她在对我笑。”
周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台底下堆着些废弃的水泥块,阴影浓得化不开,什么也没有。“别瞎说,快跟上队伍。”她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心里却莫名发紧。
那天下午,夏令营的孩子们在操场做游戏,周雅坐在看台的台阶上清点器材。忽然,一阵风吹过,把她放在地上的哨子卷进了看台底下。那哨子是她的教具,上面还刻着名字,她只好弯腰钻进去捡。
看台底下比想象中更狭窄,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眼前一米的范围。周雅摸索着往前走,手指触到冰凉的水泥地,突然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她看清那是个破旧的布娃娃,红裙子已经褪色发黑,脸上的纽扣眼睛掉了一颗,露出黑洞洞的线头。
就在这时,那首童谣又响起来了,就在她耳边:“月光光,照地堂,月娘娘,带俺走……”
周雅的头发唰地竖了起来。她抓起哨子和布娃娃,连滚带爬地从看台底下钻出来,心脏狂跳不止。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回头看向那片阴影时,仿佛有双眼睛正从黑暗里盯着她。
当晚,周雅就发起了高烧。她躺在床上,总听见窗外传来童谣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有个小女孩扒在窗台上哼歌。她把这事告诉同宿舍的老师,对方却笑着说:“你是不是中暑了?这看台几十年没出过事,就听说五十年代的时候,底下埋过建筑垃圾。”
这话反而让周雅更不安了。她想起那个布娃娃,红裙子皱巴巴的,像被水泡过。第二天退烧后,她抱着布娃娃去了校史馆,找到守馆的张大爷。
张大爷是个干瘦的老头,在学校待了快四十年。他看到布娃娃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接过娃娃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小芸的娃娃?”他喃喃自语。
“小芸是谁?”周雅追问。
张大爷叹了口气,从铁盒里翻出一张泛黄的报纸。1953年的本地晚报,头版角落印着条短讯:明德中学临时收容所发生意外,西侧看台坍塌,三名难童遇难。
“那时候刚解放,好多孩子没了爹娘,学校就腾出操场当收容所,”张大爷指着报纸上的照片,“你看这看台,当时还是土坯砌的,连着下了三天暴雨就塌了。小芸才六岁,被埋在底下三天,挖出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这个布娃娃。”
周雅的手指抚过报纸上模糊的影像,忽然想起那首童谣。她小时候听奶奶唱过,是南方乡下哄孩子睡觉的调子。
“她为什么总在唱童谣?”
“小芸是广东来的,爹娘走的时候,就哼着这歌哄她,”张大爷抹了把脸,“塌的时候是晚上,她肯定吓坏了……后来重建看台,工人说听见底下有小孩哭,挖了半天只找到这个娃娃,就随手扔在角落里了。”
周雅抱着布娃娃回到操场时,夕阳正把看台染成金红色。她蹲在坍塌过的西侧角落,那里的塑料座椅颜色比别处浅,显然是后来补装的。
“我知道你怕黑,”她轻声说,把布娃娃放在地上,“也知道你想爹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