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爷踏进沈阳城时,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又结痂,血丝渗进鞋帮子,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他日夜兼程,硬是凭着一股子焦灼的狠劲,把几天的路程压进了两日一夜里。
沈阳吴家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如同隔绝了两个天地。夏二爷在阶下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日光把他疲惫的身影钉在地上。
终于,门轴沉闷地一响。吴老板听他说完“瘟病源头”的谣言,眉头便拧成了疙瘩,随即唤来管事:“备车,叫上铺子里两个伶俐伙计,你亲自带人去盘山。”他目光转向夏二爷,“陈郎中那里,我去请,他欠我人情,这面子会卖。”
几天后,风尘仆仆的夏二爷回到盘山县城时,身后跟着吴老板派来的管事、两个精干的伙计,还有那位在沈阳城里声名赫赫的老郎中陈先生。陈先生肯来,全凭吴老板那张沉甸甸的情面。
陈郎中在“福记”铺子前站定,雪白的胡子在初冬微寒的风里飘动。铺子内外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位奉天来的“活神仙”。
他神色凝重,将夏二爷备下的原料一一仔细验看,指尖捻过蒜粒的饱满,又亲自走到后院那口老井旁,舀起一瓢清冽的井水,细细端详色泽,凑近鼻尖深嗅,最后竟含了一小口,闭目片刻才咽下。他查验得极慢,从选料、清洗、划块到最后的封存,每一步工序都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人群屏息凝神,只有骡马偶尔不耐的响鼻和风掠过枯枝的声音。
终于,陈郎中捋着胡须,转过身,对着鸦雀无声的人群朗声道:“夏掌柜的蒜苗印子,选料上乘,工序干净,这井水更是清冽甘甜,饱含地脉滋养,何来‘瘟病源头’之说?”
他声音洪亮,字字如金玉坠地,“此等污蔑,用心险恶!分明是有人见不得夏掌柜生意红火,行此下作手段,坑害良善!”
话音落地,人群里先是死寂,随即“嗡”的一声炸开了锅。那些曾跟着风言风语骂过“福记”的人,脸上火烧火燎。
吴老板的管事趁势上前,高高举起商会盖着鲜红大印的证明文书,声音同样铿锵:“沈阳商会作保!‘福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日后‘福记’的货,优先供给沈阳城里有名有号的大酒楼!”
谣言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沈阳大人物掷地有声的背书下,如同初冬清晨草叶上的霜露见了正午的太阳,迅速消散无形。
“福记”的铺板重新卸下,不仅生意恢复如初,甚至因这场无妄之灾反而声名大噪。铺子里外挤满了人,口音南腔北调,竟真引来了更远的客商。
铜钱落进钱匣子的叮当声,伙计们应答的吆喝声,重新构成了“福记”喧腾的生机。
生意重新红火,夏二爷心里悬着的那块巨石总算落了地。然而夜深人静,听着铺板外呼啸的北风,老家那破败小院的影子、母亲深陷的眼窝、三弟压抑的咳喘、老四躲闪的眼神,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比生意上的风波更让他喘不过气。
他特意嘱咐媳妇多备了一份厚礼,除了给母亲的软和糕点,还有专门托陈郎中开方子抓来的治哮喘名贵药材、给孩子们扯的厚实耐穿的新棉布。临行前夜,他一样样点检,鼓鼓囊囊地塞满了那个半旧的褡裢。
雇来的驴车吱呀吱呀碾过冻得梆硬、车辙纵横的土路,熟悉的乡野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涩和冬日特有的荒凉。忙碌了一天的夏二爷裹紧棉袍。赶着驴车的颠簸中,老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仿佛就在眼前摇晃。离家闯荡多年,每一次归来,心口都像被这破败的村落无形的手攥紧,这一次,尤甚。
驴车在熟悉的、低矮的土坯院墙外停下。夏二爷跳下车,拎着沉重的褡裢推开那扇歪斜的院门,眼前景象让他喉头猛地一哽,脚步钉在原地。
冬日清冷的余晖斜斜地铺在小小的院落里。夏老太太静静地坐在门槛上。夏三爷坐在一个磨得油亮的小马扎上,身上裹着件厚实的旧棉袄,脸色依旧透着久病的苍白,双颊却不像上次离别时那般深陷如枯井,竟浮着一丝极淡的血色。他正佝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