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四爷说完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重新低下头,对着那几粒发霉的糜子,仿佛那才是他世界的中心。
德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进了脚底下冰冷的冻土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被四叔冰冷的话语无情掐灭。
那句“有后娘就有后爹”,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他的心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忍住没让眼眶里的酸热涌出来。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瘦削的肩膀垮塌下去,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步一挪地离开了四叔家那扇透着冷漠的门。
北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抽打在脸上,生疼。德胜茫然地走在死寂的村道上。家?那个冰冷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土坯房,回去又能如何?空空的米缸,冰冷的灶膛,四面漏风的墙壁,比这外面的冰天雪地更让人绝望。
他下意识地朝着村子北头走去,那里有座早已香火凋零的北大庙。青砖砌就的庙墙,历经风霜雨雪,被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冰霜沁透,远远望去,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苍穹下。
夏三爷在德胜模糊的记忆里,是比亲爹更让他感到亲情和暖意的人。三爷早年伤了肺,落下了哮喘的病根儿,干不得重活。后来村里逃难来了个懂点医术的老住持,无处可去,便留在了这破庙里。三爷也搬了进来,帮着照看庙宇,在庙后巴掌大的菜园子里种点耐寒的菠菜、萝卜,勉强糊口。闲暇时就跟老住持学点吐纳功夫,据说能缓解那喘不上气的毛病。
推开沉重的庙门,一股混合着香烛余烬、陈旧木料和泥土气息的味道涌入鼻腔。正殿里昏暗清冷,高大的神像在阴影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德胜熟门熟路地穿过正殿,绕到后面一间小小的破僧房。
夏三爷正盘腿坐在土炕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在看经书。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书页,生怕碰坏了一样。陈旧的纸张味道和着书香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
听到脚步声,夏三爷抬起眼,看清是德胜,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德胜?这大冷天的,咋跑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德胜依言爬上冰冷的土炕,一股带着老人体味和书香的微温包裹了他,让冻僵的身体稍微缓过来一点。
他看着三爷沟壑纵横的脸,那关切的眼神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把去西塘割苇子的想法,连同在四叔那里碰的钉子,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夏三爷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良久,他抬起深邃的眼睛,透过袅袅的、几乎看不见的烟气,直视着德胜:“德胜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你知道西塘那苇荡子里,除了芦苇,还藏着啥吗?”
德胜茫然地摇摇头。
“藏着刀客。”夏三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神秘的肃杀,“专割小鬼子的脑袋,也割那些给鬼子当狗腿子的脑袋。”他顿了顿,观察着少年的反应,“那地方,是口活棺材。白天是苦力,夜里是修罗场。你……怕不怕?”
“三叔!”德胜猛地挺直了腰板,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火焰,那是一种被屈辱和仇恨点燃的光芒,“我不怕!小鬼子占了咱们的地,抢咱们的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这么欺负人,我也想割他们的脑袋!”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决绝和狠劲。
“唉……”夏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赞许,有担忧,更有深不见底的无奈。“年轻人,有志气是好的。可光有志气不行,还得有骨气,更得有……活命的能耐。”
他重新拿起书,慢慢合上,又压了压册封,说:“那苇荡子,龙蛇混杂。你指望冯大瘸子?”他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那就是个没脚后跟的浪荡鬼,见了骰子比见了亲爹还亲!他能顾得上你?你长这么大,连盘山县都没出过几回,那苇荡子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