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林子还密,比迷宫还绕,风刀子似的割人,水寒得能冻掉骨头。你一个人,能把自己囫囵个儿带回来吗?”
德胜沉默了。三叔的话像冰冷的雪水,浇灭了他心头一部分冲动的火焰,但也让他更加看清了现实的冰冷。他想起家中空空的米缸,想起后娘冷漠的眼神,想起四叔抖落的那几粒发霉的糜子,想起每日醒来面对的无边无际的饥饿和寒冷。活下去,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他。
他抬起头,眼神里的倔强并未消失,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三叔,我知道难。可我更知道,在家里这么熬着,也是等死。小鬼子都骑到咱脖颈子上拉屎了,这口气,我咽不下!与其在家里饿死、冻死,不如……不如去那苇荡子里拼一把!拼一条活路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瘦弱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气和决心。
夏三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昏黄的灯光下,德胜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对生的渴望和对侵略者的恨意,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野火。这眼神,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想起了那些早已在战火中消逝的故人。
“嗯……”夏三爷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动作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他伸出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在德胜单薄得硌人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传递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想去……就去吧。”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记住三叔的话:快去快回!苇荡子里,眼珠子要放亮!耳朵要竖起来!该弯腰时弯腰,该低头时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啥时候,都是保命要紧!人活着,比啥都强!”
“三叔……”德胜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圈瞬间红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要离开“家门口”,走向一个充满未知凶险的陌生之地。
西塘,深不可测的芦苇荡,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等待着他。他要去拼命,拼的是一条渺茫的活路。
三叔这简短的叮嘱,是他离家前得到的唯一温暖和慰藉。
德胜重重地点了点头,把三叔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紧紧握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冲出了僧房。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那强忍的泪水就会决堤。
夏三爷保持着按肩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听着少年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庙院里响起,渐行渐远,最终被呼啸的北风彻底吞没。
他慢慢踱到门口,推开沉重的庙门。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
门外是无边无际的浓重夜色,德胜那瘦弱得几乎要被风吹走的背影,早已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呜咽和彻骨的寒凉。老人佝偻的身影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像一尊风化的石像,只有那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悲悯。
西塘,是盘山县外一片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湿地。数条冰封的河汊如同僵死的银蛇,蜿蜒在辽阔的苇荡边缘。
枯黄的芦苇杆密密麻麻,高过人头,在凛冽的朔风中疯狂摇曳,摩擦碰撞,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如同千万冤魂在齐声呜咽。这声音充斥天地,成了这片苦寒之地唯一的背景音。
德胜和冯大瘸子,以及另外几个同样被饥饿驱赶来的汉子,栖身在一个用芦苇杆和烂泥胡乱搭建的草棚里。棚子搭在一条结着厚厚冰层的河汊旁,四面漏风,寒气无孔不入。所谓的“床铺”,就是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的、带着冰碴子的枯苇杆。
割苇子的活儿,比德胜想象的还要艰苦百倍。镰刀是钝的,苇杆却坚韧异常。每挥动一下镰刀,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枯黄的苇叶边缘锋利如刀,在他裸露的手腕和脖颈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口。
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后背,汗水却不断从额头、脊背渗出,瞬间又被冻结成一层冰凉的铠甲,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弯腰、捆扎、扛起沉重的苇垛,都让他瘦弱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冰碴子在体温的烘烤下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