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往前挪得极慢,像一群被冻住的蚂蚁。前面不知谁的筐子掉了,滚出半块冻硬的窝头,立刻有几个孩子疯了似的扑过去抢,大人在旁边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撕得破破烂烂。
夏张氏赶紧把德昇往身边拽了拽,这世道,半块窝头能闹出人命来。
路边的沟里、土坡下,时不时能撞见蜷着的人影。有的缩成一团,像只被冻僵的刺猬,破棉袄裹得紧紧的,可看那姿势,早就硬了;有的仰着脸,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灰蒙蒙的天,嘴巴张着,像是还在喊什么,手边倒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边被磨得发亮,想必是攥了一路。
夏张氏每看见一个,心口就像被针扎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前儿个她还看见个年轻媳妇,怀里抱着个没气的娃,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眼神直勾勾的,有人给她块干粮,她也不接,就那么坐着,直到后半夜风大了,才被几个汉子抬到沟里去。这世道,人命贱得不如草。
“娘,”德昇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嗓子被风刮得有点哑,“到了黑龙江,真能吃饱吗?”
这句话,德昇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夏张氏低头看他。孩子的睫毛上结着霜,像沾了层白盐,眼睛却亮得很,满是盼头。
她抬手摸了摸他皴裂的脸颊,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皮肤,心里头一酸。“能。”她加重了语气,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其实没去过黑龙江,这话是听村里走南闯北的货郎说的。货郎说那边的地不冻,冬天也能种东西,还说河里有鱼,随便一捞就是半筐。可她知道,那多半是哄人的,就像她哄德昇一样。
可除了这话,她还能说啥?总不能告诉孩子,他们可能走不到黑龙江,可能明天就冻毙在路上。
“那……有桃酥吃吗?”德昇又问。他记着大舅带回来的桃酥,娘塞给他一整块,香得他把包桃酥的油纸都舔了。
“有,”夏张氏的声音软下来,“到了那边,让你大表舅给你买一大包,带芝麻的。”
她不敢提孩子爹,想起夏三爷,和那越来越远的家,她怕自己失了心里憋住的那股劲儿。
德昇似乎被娘描绘的香喷喷的桃酥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记了脚上的疼痛和寒冷。他小脑袋歪着,开始数前面一个人破棉袄后襟里钻出来的芦花。
那棉袄大概是用芦苇花絮填充的,早已板结发硬,失去了保暖的作用。此刻正随着主人的步伐,一抖一抖地往外掉着灰白的絮丝。
“一朵……两朵……三朵……” 德昇小声地数着,声音微弱而专注。
这是他贫瘠世界里唯一的游戏,是寒冷与饥饿中一点儿转移注意力的微光。
就在他数到第三十七朵灰白色的芦花飘落时,一阵更凄厉、更绝望的哭声,如同鬼魅般从路旁枯黄、倒伏的草丛深处钻了出来!
那哭声比德兴的还要微弱,却更加尖锐,像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猫崽,在寒风中发出生命最后的哀鸣,充满了无助和濒死的恐惧。
夏张氏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死死捂住了背上德昇的眼睛!
“德昇!别看!”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然而,晚了。德昇还是透过娘指缝的间隙,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就在离路边几步远的枯草丛里,一个用破旧蓝印花布裹着的、小小的襁褓,正在寒风中微微蠕动!
襁褓上方,赫然插着一根枯黄的草标!那草标在狂乱的白毛风中疯狂地摇曳,像一面招魂的幡旗!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一阵裹挟着雪粒的旋风卷过,那襁褓竟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被风卷着,无助地向更深的荒野滚去,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只有那微弱的哭声,如同淬了毒的针尖,顽强地、清晰地钻进每一个路过者的耳朵里,刺得人灵魂生疼!
夏张氏浑身僵硬,像被冻在了原地。捂住德昇眼睛的手,冰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不敢看,却又无法阻止那凄厉的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