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的老鼠“噌”地窜进了洞。
他知道王会计是按规矩办事,可父亲那点心思,他比谁都清楚,马是农忙的命根子,耽误了春耕,全队都得喝西北风。
“该咋扣咋扣吧。”德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晒干的马齿苋,叶片皱巴巴的,带着阳光的味道:“这是秀云在田埂上挖的,回去熬水喝,治你夜里总咳嗽的毛病。”
王会计捏起一片马齿苋,放在鼻尖闻了闻,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在三爷的工分簿上,用红笔仔细地划下一排红叉叉。每划一下,算盘珠子就跟着响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蛙鸣更密了,远处的垦荒地上,几盏马灯像萤火虫似的在黑暗中移动。
那是社员们在抢种晚稻。台田改碱的地得赶在月底之前把秧插上,不然错过了节气,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德麟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我去地里看看,你也早点歇着。”
王会计点点头,看着德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拿起那包马齿苋,轻轻放进了抽屉。
油灯的光落在账本上,三爷的名字旁边,红叉叉像一串沉甸甸的符号,压得人心里发沉。
后半夜的风带着些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德麟沿着田埂往前走,马灯的光晕里,能看见社员们弯腰插秧的身影。泥水没过他们的小腿,裤腿早就湿透,贴在身上,可没人叫苦,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低语声。
“夏书记来了。”有人认出了他,直起腰打招呼,脸上沾着泥,笑容却亮堂。
德麟走过去,接过社员手里的秧苗,弯腰插进泥里:“大家轮换着歇会儿,别累垮了身子。”
“不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笑着说,“想到秋天能吃上咱自己种的大米,浑身都有劲!”
德麟心里一暖。是啊,为了这点念想,再累也值。
他想起去年冬天去大寨,看到人家在盐碱地里种出高产田时的震撼,回来后就铁了心要在夏家大队推广台田改碱法。
社员们起初不相信,觉得祖祖辈辈的盐碱地长不出好庄稼,是父亲带头第一个刨下第一镐土,才让大家动了心。
现在,这片土地终于要迎来新生了。
天快亮时,晨曦像碎金似的穿透乌云,洒在辽河上。
德麟蹲在大堤上,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盘山国营农场新到的插秧机,听说能顶十个壮劳力。
几个社员已经在田里忙活起来,弯腰插着稻秧,水珠从草帽边缘滴落,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彩虹,转瞬即逝。
他远远看见夏张氏拎着包袱走过来,她的裤脚沾着泥点,走路时右腿微微跛着。
大概是担心三爷的腿,整宿没睡好。
德麟迎上去,想接过包袱,夏张氏却躲开了:“不沉,就是给你带的早饭。”
她在田头放下包袱,解开系带,里面是用新鲜苇子叶包着的窝头,还带着温热,苇叶的清香混着玉米面的香味飘了出来。
旁边还有个瓦罐,打开盖子,里面是清汤,汤面上漂着几缕葱花,是家院子里仅有的那几拢葱的香味。
“德麟,快趁热吃。”夏张氏擦了擦额角的汗,从兜里掏出张纸,纸边都磨毛了,上面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这是你爹让我给你的,他说台田改碱的法子,得在排水渠里再铺层秸秆,这样能防盐碱反渗,他夜里想起来的,非让桂珍特意跑回来,让我记下来给你。”
德麟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页上的褶皱,那是父亲躺在床上,忍着疼一笔一划写的。
他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咬了口窝头。玉米面有点粗,带着淡淡的咸味。那是母亲和面时不小心多放了盐,可混着苇叶的清香和葱花的清甜,在舌尖化开,竟有了种说不出的滋味。
日头渐渐升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