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昇回到乌兰浩特的当夜,就开始给大哥德麟写信。
营房外,风裹挟着沙砾,铁皮马灯发出“呜呜”的悲鸣。
昏黄的光晕忽明忽灭,将他伏案的身影放大投射在墙上,如同被风沙揉皱又固执挺立的剪影。
德昇趴在桌前,蘸水笔单薄的笔尖在纸上行走得异常滞涩,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竭力要将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心底沉甸甸的牵挂,尽数镌刻进字里行间。
赵指导员拎着马灯去查哨,路过营房的窗前,被那点儿亮光晃了眼。
那一线昏黄透过窗户,在无边的暗夜里如同孤星。却又倔强地亮着,恰似戈壁滩上那株在狂沙中,咬定泥土的马兰草。
指导员心头一动,脚步随之放轻,沉重的大头鞋踩在沙地上,留下微弱的簌簌声。
不用问,这么晚没睡,一定是德昇在惦着家里和老父亲的腿伤。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德昇这孩子自打探亲归队,眉宇间便拧着个解不开的结。
白天刚见他从师部办完归队手续回来,一身尘土背着背包,眼底却燃着一股子执拗的火苗。然而那浓重的青黑眼圈,早已无声地诉说了这一路的煎熬。
指导员悄然挪近窗根,隐约瞧见那个伏案的身影。脊梁挺得笔直,如同操场上踢正步时一丝不苟的姿态,可那微微缩起的肩膀,却在昏黄光晕里透出一种不堪重负的单薄。
德昇这孩子,骨子里刻着一个“犟”字。入伍以来,训练场上再苦再累,听不到他半句呻吟;帮战友们誊写家信熬到深夜,也绝无半句抱怨。
指导员清晰的记得去年寒冬,为了给连队写板报,他踩着梯子在高墙前硬是站了两个钟头。下来时,手脚冻得通红肿胀,他却咧开嘴,笑着说:“字得立住,人更得立住!”
可谁都知道,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永远系着老家的亲人。
“咳咳。”指导员故意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德昇迅速将信纸掩好,挺身立正,动作利落:“报告指导员!”
马灯被匆忙移到桌角,灯芯还在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映亮德昇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赵指导员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信封上写着,“盘山农场夏家大队 夏德麟收”几个字赫然在目。
那字迹比平时更显凝重沉郁,墨色深深吃进薄纸,边缘洇开浅淡的毛边,仿佛思念的重量,已浸透了纸的肌理。
他没说什么,只抬手指着窗户:“风太大,把窗扣锁紧实些,当心夜里着了寒气。”
德昇应了一声“哎”,转身去扣窗锁。动作间手肘无意撞到桌角,“啪嗒”一声轻响,那支老旧的蘸水笔滚落在地。
他慌忙弯腰拾起,凑到灯下一看,单薄的笔尖已经劈裂,豁开一道绝望的口子。德昇的心口,像是被那裂开的笔尖轻轻刺了一下。这是他唯一的蘸水笔,贵啊。
“毛手毛脚!”指导员的声音里带着长辈的嗔怪,从上衣口袋里郑重地抽出自己的钢笔,稳稳地放在桌上。
乌黑的笔身,金色的笔夹在灯下泛着内敛的光泽。那是赵指导员获得“先进个人”荣誉时的奖品,一支顶贵的“英雄”牌。
这是赵指导员的宝贝,平时都不舍得用,别在上衣口袋里装装样子的。可是,他也知道,笔对于德昇来说是多么重要。而他手底下的兵可比荣耀和门面更重要。
“可别再摔了,我就这一支。”他把钢笔塞在德昇的手里,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那动作里透着难以言喻的亲昵。
“指导员,这不行!这太贵重了!”德昇急得连连摆手,像是怕那笔烫手。
“知道贵重就好好爱惜!”指导员故意板起脸,“赶紧写,写完立刻睡觉!”说完便转身欲走。
他的目光掠过德昇军装领口,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洗得发白的布料上,几处细密匀整的针脚清晰可见。
那是探家临行前,母亲夏张氏在如豆油灯下熬红了眼睛缝补的痕迹。
这针脚让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