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桌上写习题,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她的课本已经翻得卷了边,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德麟前几天来消息说,国家要恢复高考。等恢复高考了,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能从农村调回城里。
小军把这句话抄在了课本的第一页,每天都要看几遍。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把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冬夜的宁静。
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看这月光,”俊英抬头望着窗外,眼里满是温柔,“跟咱闺女的名字一样亮。”
“明玥的小名就叫玥儿吧”,俊英说,“是月亮的月加个王,希望她以后能像月亮一样,安安稳稳的。”
德昇放下斧头走过来,凑到炕边,看见明玥睡梦中咧了咧嘴,好像在笑,小拳头还轻轻挥了一下。
“妈已经和街道李主任说好了,明儿把孩子的户口上了吧。”俊英说,“趁着你还没回部队,这个事儿就办利索了吧,要不然还得我自己去。”
“嗯,”德昇答应着。
远处传来狗吠声,断断续续的,还有谁家的烟囱在冒烟,烟雾在月光里画出细长的线,慢慢飘向天空。
德昇伸手摸了摸俊英的头发,她的头发有点干,是因为平时舍不得用胰子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日子虽然苦,没多少钱,没多少好东西,可一家人能在一起,有俊英,有明玥,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想起明天要做的事:先去派出所和街道,给明玥上户口。
德昇看着灯下妻女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希望,就像这雪地里的月光,虽然不刺眼,却带着暖人的力量,照亮了往后的日子。
第二天清晨,檐角的冰棱垂着,在初阳下闪着冷光。
德昇把材料揣进挎包,明玥的出生证明、张义芝家的户口本、结婚证还有自己的军人证,踩着雪碴往派出所去。
派出所的铁门刚拉开一条缝,里面就飘出煤炉的烟味。
户籍窗口的玻璃蒙着层薄灰,一个穿蓝布制服的男人正低头擦搪瓷的大茶缸,见德昇过来,头也没抬:“办啥?”
“户籍同志,给孩子上户口,叫夏明玥。”德昇把材料从窗口递进去,手指冻得发红,“昨天街道的同志说都跟你们打好招呼了。”
户籍员捏着出生证明翻了翻,突然皱起眉:“这上面的签字咋这么淡?看不清楚,不行。”
德昇急了,往前凑了凑,“和街道李主任说好了,只要我带着军人证来,就能办……”
“街道说行就行?规定是死的!”户籍员把材料往窗口一推,大茶缸“咚”地放在桌上,“要么来补签字,要么拿部队开的证明,证明这孩子是你的。你不是还没回部队吗?先去开证明!”
德昇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俊英还躺着养身子,哪能让她来受冻?可部队远在几百公里外,来回至少要三天,他归队的日子就在后天。“同志,能不能通融下?我归队的车票都买好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通融?我这天天跟规定打交道,通融了你,我咋交差?”户籍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翻得哗哗响,“走吧走吧……”
德昇攥着材料往回走,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刮得颧骨生疼。
他没回家,先绕去街道办,却见办公室的门挂着锁,门卫的大娘说:“李主任一早就下乡了联系公粮了,得两三天才回来。”
雪又开始飘了,细小的雪沫落在德昇的帽檐上,很快集成了白点点儿。
他站在路边,摸了摸口袋里明玥的小照片,是满月时请人拍的,孩子裹着红布,眼睛眯成条缝,嘴角带着天真的笑意。
突然想起昨晚俊英说“要不然还得我自己去”,俊英身子弱,要是让她来受这份气,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咬咬牙,德昇又折回派出所。这次他没去窗口,而是在院子里的煤堆旁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