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楚写着‘夏冬雪’。冬雪很乖,夜里不闹,就是饿的时候会扯着嗓子哭,你妈说随了你,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哭起来能把房梁震塌。”
德昇忍不住笑了,嘴角咧得老大,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在了信纸上,晕开了“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几个字。
他赶紧用袖口擦掉,却越擦越多。这是欢喜的泪,是踏实的泪,是隔着千里风雪,终于摸到家里温度的泪。
他把照片重新塞进军衣内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隔着粗布军衣,能摸到口袋里的军人证,硬壳封面磨得有些光滑。一边是保家卫国的责任,乌兰浩特的风再冷,岗也得站;一边是家里的牵挂,妻女的笑容再远,也暖着心。
国和家,这两样,都是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缺了哪样,心里都空得慌。
“夏助理,看啥呢这么高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同宿舍的战友梁百权凑过来,瞥见他手里的信,“嫂子来信啦?嫂子可下来信了,某人不用辗转反侧,折腾的床板咯吱咯吱响啦?”
“给你看个好东西……”德昇说着,掏出照片给梁百权。
梁百权看见照片上的小女孩儿,眼睛一亮,“这是你家姑娘?跟你长得真像,尤其是这眼睛,亮得能照见人。”
德昇把照片递过去,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叫冬雪,冬天的雪。户口刚办好,多亏了你嫂子她大姐,跑前跑后忙了半个月。”
“好名字!”梁百权点头赞道,“干净又结实,跟咱们哨所外的松树似的,能扛住风。啥时候让嫂子带孩子来部队,咱给孩子包个大红包。”
“再长大一点儿,再大点儿就让你嫂子带来部队……”德昇说着,把照片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那本子里还夹着俊英上次寄来的,结婚的时候拍的全家福。
当天晚上,熄灯号吹过了,德昇还在台灯下写回信。
灯泡瓦数不大,昏黄的光映着他的影子投在砖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他攥着钢笔,手还没从寒气里缓过来,写几笔就得往手心里呵气,白雾在灯光下散开,很快又消失不见。
笔尖在纸上顿了又顿,他想跟俊英说乌兰浩特的风小了些,想告诉她自己换了娘寄来的新棉鞋,不冻脚了,还想说说驻地后面的胡杨树又长高了些。
可写来写去,信里没提风多冷,没说站岗时冻得发麻的脚,也没讲吃了半个月的窝头。
这些苦,不能让家里人惦记。
最先落下的字是:“冬雪的照片我收好了,贴身放着,夜里站岗的时候摸一摸,就觉得浑身有力气。等夏天换防,我就回去看你们,给你和冬雪带块花布,做两件新衣裳,再给冬雪买个拨浪鼓。”
写完信,他把照片和信纸一起塞进军衣内袋,紧贴着心口。
躺下时,窗外的风还在刮,铁皮屋顶的声响依旧刺耳。可他却想起家里的炕,想起俊英织的毛衣,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仿佛看见俊英抱着冬雪坐在炕头,张义芝在旁边纳鞋底,炉子里的煤烧得通红,暖得能烘透棉袄;看见冬雪抓着拨浪鼓摇得欢,笑声像银铃似的。
有了户口,就有了身份。等冬雪再大些,就能拿着户口本去盘山的小学念书,背着新书包,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唱国歌。
想着自己下次回家,能把她抱在怀里,叫她一声“冬雪”,听她奶声奶气地应一声“爸爸”,德昇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真的听见有人叫“爸爸”,脆生生的,像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又像风吹过杨树枝的声响。
他猛地睁开眼,桌子上的台灯还亮着,手里攥着的信纸,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德昇笑了,把信纸又往内袋里塞了塞。明天早上一早就把信寄出去,俊英一定在盼着回信呢。
再等几个月,等夏天来了,雪化了,他就能亲眼看见夏冬雪了,能把她抱在怀里,叫她一声“冬雪”,听她真真切切地应一声。
天快亮的时候,德昇终于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