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完装备时,夕阳刚擦过师部礼堂的飞檐,把枪身的烤蓝染成一层暖金。
德昇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梁百权,一级战备的命令是早上刚传下来的,空气里还飘着油墨印文件的味道,连风都比往日急了些。
“走,去二排。”德昇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沙哑。梁百权点点头,两人踩着营区里结实的土路往宿舍走。
路边的白杨树叶子被秋风吹得“哗啦啦”响,偶尔落下几片,贴在沾满尘土的解放鞋上,又被抬脚的动作带起,飘向远处的操场。
二排的宿舍门没关,老远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不是平时开饭时的笑闹,也不是训练后此起彼伏的打哈欠声。
只有背包带“咔咔”的收紧声,像无数根弦在绷着,还有布片擦过枪管的“沙沙”声,细得能听清布条纤维蹭过金属的纹路。
德昇迈步进去,目光扫过屋里:靠窗的小陈正蹲在地上打背包,手指飞快地穿插着背包带;靠门的老周坐在床沿擦枪,枪管在他手里转得熟练,枪托上有道浅痕,是去年巡逻时被马绊了一跤磕的,他总说这是“边境给的纪念”;还有两个新兵,手忙脚乱地往挎包里塞急救包,其中一个的急救包带子缠在了一起,急得额头冒了汗。
“夏助理,梁排长!”副班长小李最先看见他们,赶紧放下手里的弹箱站起来,军帽戴得端正,只是鬓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俩了!”
德昇把枪轻轻放在桌上,枪身碰着木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屋里瞬间静了些。
他抬手扫了眼桌上的装备,子弹盒整齐地摆成两排,手榴弹箱的锁扣扣得严实,急救包的红十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大家再检查一遍,”他的目光落在每个战士脸上,“子弹按基数带,三十发步枪弹,两百发机枪弹,多了累赘,少了误事;手榴弹每人四枚,别揣在怀里,放挎包侧兜,好拿;急救包里的绷带、碘酒都看看,别过期了。真到了边境线上,这玩意儿就是第二条命。”
“是!”战士们齐声应和,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动作也更快了。
小陈拍了拍打好的背包,背包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他伸手按了按,又把水壶挂在腰侧,水壶盖拧得紧紧的;老周把擦好的枪竖在床边,枪口朝上,枪托贴着床腿,他摸了摸枪托上的浅痕,嘴角抿成一条线;那两个新兵总算把急救包理好了,凑到小李跟前。
梁百权坐在靠里的床边,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
他把巡逻日志拿出来,扉页上写着“二排巡逻记录,1970年秋”,字迹工整,他翻了两页,里面记着每次巡逻的路线、天气。然后,把笔插进日志本的夹页,那里还夹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是他老婆,照片边缘已经磨得有些毛边。他看了一眼,又快速把日志放进最外面的口袋。
“好了,集合!”梁百权抬腕看了看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下午三点,离出发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站起来时,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战士们瞬间放下手里的活,动作麻利地站成一排。小陈站在最左边,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老周在中间,双手贴在裤缝,眼神平视前方;两个新兵站在右边,虽然肩膀还有点紧,但也努力跟着老兵的样子绷着身子。
没人说话,脸上没了平时训练后的疲惫,也没了休息时的嬉闹,只有眼神里的坚定,像草原上扎得深的草,风刮不动。
梁百权走在队伍前面,脚步不快,目光慢慢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小陈刚满十八岁,脸上还有点稚气;老周三十出头,眼角有了细纹;两个新兵才来半年,脸上还带着对边境的好奇。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了两秒,最后落在队伍最末尾的新兵身上:“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齐声的回答像炸雷,震得白杨树的叶子都抖了抖,空气似乎都在颤。
“出发!”梁百权一声令下,转身时,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噔”的一声,他带头朝着师部的大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