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恢复了原样,广播里又有了歌曲,学校里又能唱歌了,院儿里的蝉鸣也响了起来。
可每个人胳膊上的黑布,还戴了很久;每个人心里的难过,也记了很久。
冬冬的那块黄积木,一直放在书立的小抽屉里,擦得干干净净。
伟人走了,但他留下来的好日子,还在继续。
就像院儿里的老杨树,就算冬天落了叶,来年春天,还会抽出新芽。
夏末的风,吹过了老院儿,吹过了石榴树,也吹进了冬冬的心里,一辈子都没散。
转眼冬深,寒风里还飘着杨树枝子的碎影,小军背着半旧的蓝布行李卷,拎着柳条包,咳嗽着踏进了新房子的胡同。
她的行李卷上还沾着大荒沟田埂的泥,边角磨出了白絮,露出里面打了三层补丁的薄被。那是她在大荒沟插队五年的全部家当。
“小军!这儿!”
月英在院门口踮着脚挥手,藏青色的干部服袖口磨得发亮。
看见小军这模样,她的眼圈儿先红了:“咋瘦成这样?那病……真熬不住了?”
小军点点头,咳得弯下腰,胸口闷得发慌。
在大荒沟插队时,她跟着社员们抢种抢收,倒春寒的时候泡在冰凉的水田里插秧,落下了严重的支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咳得撕心裂肺。
公社卫生院给开了病假条,说“需要休养”,她才算踩着政策的缝儿,从农村爬回了城里。
进了院子,三间新砖房挤着两户四口人,小军和张义芝月英住的东厢房,能有十来平米。
南窗朝阳,宽敞明亮,窗下是东西大炕,北窗开在了后墙上,小一些,窗根底下摆了一排几个箱子。
晚饭是玉米糊糊就咸菜,月英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小军,压低声音说:“户口的事得抓紧,你这‘病假回城’不算正式落户,没户口,啥活都不好找,更别说……”
“更别说考大学了。”小军接了话,眼睛亮了亮,“看着吧,大姐,我早晚能考上大学,不然我这些年辛辛苦苦读的书都白搭了……”
她在大荒沟一直带着高中的课本,课本是从同学那里手抄来的。时间长了,字都磨得模糊,可那是她离开农村唯一的出路。
“我先打听打听工业局这边能不能给指标,现在不好办啊,只能碰碰运气……”月英在磷肥厂的人秘股,办组织关系正是她份内的事。
俊英放下筷子,“我打听了,只要城里有地方接收就能回城,明天我找孟主任问问。”
第二天一早,月英领着小军去街道开证明。管事的王主任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看小军的病假条:“插队才几天,就病了?是不是不想劳动,找借口回城啊?”
月英赶紧陪着笑脸:“王主任,您看她这身子骨,咳嗽得整晚睡不着,真是熬不动了,这里有他们公社卫生所的证明呢。”
王主任叹了口气,在证明上盖了章:“现在知青回城难,户口的事别抱太大希望,慢慢等吧。”
这“慢慢等”,就等了好几个月。月英跑了几趟工业局,都没有结果。
工业局长是月英的入党介绍人,拍着小军的材料,“月英,这事儿要是能操作,我都不能让你跑第二趟,上面有话,工业口锁死,不能进人了,要不你去服务口试试?”
话说到这份儿上,月英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她拿着小军的材料回来,心里压着愁云喘不上来气。
俊英去派出所给小军办落户,办事员总说“材料没齐”“再等等”,最后才含糊地说,得要公社开的“长期病假证明”,还得有城里直系亲属的居住证明。
月英又给大荒沟的书记陈志广打电话,让那边补开证明。
可日子不等人,小军不能总靠月英和俊英接济,她得自己赚钱。
夏天到了,磷肥厂要节约资源,废物利用。用过的塑料布,洗过之后再次利用。这活儿又脏又累又吃苦,正式员工不爱干,厂里研究决定包出去,雇临时工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