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张天心想不明白。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念他的书,割他的猪草,给村里的人算账,每天同那些一起玩的小孩扯着脖子喊,他姓孙,不姓张,然后各人家的小孩被各人拎着耳朵夹带回家去,他也灰溜溜地被他娘拎着耳朵带回家去,被罚默书一则,大字三页。
整个村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要写大字。
张天心不是没试过偷懒,他很小的时候这会给自己减轻负担了。反正他娘又不认识字,他这里减几笔,那里少几画,他娘难道能认出来吗?他娘当然认不出来。张天心第一次试,就给试出来了。
当然,张天心也不是胡写,他若是写成鬼画符那样,还是会被他娘拎着耳朵叫重写的。他也有分寸,倘若胡写多了,他自己认不出来什么是什么,那岂不是白写了?总而言之,它是有规律地减,有逻辑地少,字的框架还是那样,字的意思也还是那样——总的来说,他自个儿认识就成。
诶,规律是什么?逻辑又是什么?
张天心有的时候被他娘拧耳朵,就是因为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词是什么,双手托着腮坐在那儿,咬着下嘴唇想事,这个时候他娘就会抄着一把大笤帚从背后拍过来,嚷着什么什么死鬼的什么什么上身的,拿那笤帚使劲儿抽他。
他就抱着头吱哇乱叫的跑开,要么去算术,要么去砍柴,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他娘就老觉得这鬼还在他身上,死赖着不下去。
张天心心想,俺是个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是啥来着?
他脑子里的这些词到底是哪儿蹦出来的?难不成真的有个鬼在他身上?
所以有时候张天心也不躲,就坐在那儿硬挺着叫他娘抽。结结实实挨了十来下,他滋儿哇乱叫着就跑了。
那能怎么的?他这脑子里又没变清净,也没见他娘抽出个鬼来啊。
张天心就这样安安生生过日子,他觉得有娘没爹,蛮好。至于姓孙姓张,也不重要,因为小孩长大了,也不知道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
而且,就算他不姓孙,也不应该姓章来着。
他从那些成箱的书本里找到,他那个早死的不幸的爹,姓“章”。
所以,为什么他又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叫“张天心”呢?
张天心倒也不打算问这回事儿,年纪见长,条帚打在身上是不疼了,把娘气着或者吓着就不太好了。
年纪渐长,村里也陆陆续续来了些外人。
是有货商路过,说外边如今太平盛世,皇帝是个好皇帝,虽然官不一定是好官——上头的意思当然是好的,所以日子自然就能过下去。
村里从前不是不能见外人的么?
时移世易,规矩就这样变化。张天心有记忆起,就知道孙家庄不对劲。他有记忆有得特别早,还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时候,他就能听懂人话。那会儿的规矩,当然还是不能见外人的。张天心记得,好像是哪里来的马匪?被朝廷官兵一路追到这里来,看到有这么个村,眼睛红了就喊打喊杀地要冲进来,后面叽里咕噜什么来着。
婴儿侧着耳朵要听,不知道屋外谈天的人正咬耳朵,于是错失了那么关键的一段。
然后听见他娘和村里的别人大笑,说什么“气性大,本事小,拿来配也没人要的……”
后来什么马匪的,也就没信儿了。
张天心婴儿时期长了脑子,还不大会用。七八岁读书写大字,想起这一段旧事,不寒而栗。
他是孙家庄的人也就算了。
十二岁的张天心叼着根草想,他别是前朝的书生投了胎,抽到这不明不白的、吞吃行人的庄子里来。
一时间,因果轮回和唯物主义在他的脑子里打架,这可得多亏了他那早死也不安生的活爹,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里夹带着不少套了封皮的闲书。张天心七八岁写大字不爱看,十二岁懂事了才知道这是好东西,今天看这家小姐墙头马上,明天看那家仙女钗环坠落凡尘,看得她是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倒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