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都在他眼前颠倒。他研习医术四十载,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新奇的理论,内心不禁涌起一阵恐慌与挫败感。
他慌乱地抓起案上的《伤寒杂病论》,试图从经典中寻找反击的依据:“那你说,伤寒之症该如何治疗?”
“应当分证型论治!” 苏晚提高了声音,语气斩钉截铁。“有的伤寒是寒邪外束所致,此时需用麻黄汤解表散寒;有的则是里热外寒之证,便要用大青龙汤表里双解。然而,旧法却一概使用桂枝汤,不知因此耽误了多少患者的病情?在这三个月里,我一共诊治了十七例伤寒患者,按照证型准确用药,其中十五例已经痊愈,另外两例病情转重,乃是因为送来时已然厥逆,病情太过严重……”
她突然停顿下来,目光敏锐地扫过台下第三排。那里坐着一个身着灰布袄的少年,正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苏晚认得他,那是前日上门求诊的伤寒病人,却被赵德昌的药铺拒之门外。
“那少年。” 苏晚伸出手指向他,声音温和却又不容置疑。“你服用了赵先生开的桂枝汤,是不是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少年浑身一震,眼泪不受控制地 “啪嗒” 一声掉落在衣襟上,他哽咽着回答道:“是…… 喝了药后出了一身汗,可到了夜里,又烧得厉害,我娘急得直哭……”
赵德昌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眼睁睁地看着李主簿翻阅着他带来的医案,看着太医院的几个年轻医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看着百姓们眼中原本对他的崇敬之光渐渐消散,转而投向苏晚。那曾经只属于他,属于所有研读了一辈子医书的老医匠的光芒,如今却在苏晚身上闪耀。
“够了!”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嘶哑。“你不过是凭借一些奇技淫巧来哄骗百姓罢了!真正的医道,是要将经典医书读通读透 ——”
“经典是用来救命的,绝非用来供奉的!” 苏晚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紧张的气氛。“倘若经典里没有记载的方法就不能使用,那么《黄帝内经》里可曾写过产钳助产?可曾写过竹板固定骨折?可曾写过烧纱布杀菌?医道,医的是‘道’,而非仅仅是‘书’!”
李主簿手中的铜印重重地砸在案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惊得演武场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四散而去。
“经医署合议,” 他扯着嗓子大声宣布,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与欣慰。“新法诊疗所即日起正式纳入医署体系,成为官方认可的医学流派!”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张大锤的妻子高高举着婴儿,奋力挤到台前,婴儿手中攥着的拨浪鼓 “咚咚” 作响,仿佛也在为这胜利而欢呼;卖菜阿婆满含热泪,将手中的枣子纷纷往台上扔去 —— 那是因为苏晚治好了阿婆的烂脚,阿婆一直念叨着要感谢她的 “大恩”。
赵德昌瘫坐在椅子上,神情落寞,《黄帝内经》从他手中滑落,掉在脚边,被众人的脚印无情地踩上了几个泥印。他望着苏晚被百姓们簇拥在中间,看着她低头专注地给那个伤寒少年把脉,看着顾昭费力地挤进来,温柔地替她挡开人群。这一幕,突然让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坐堂行医时,同样也是这样被百姓们簇拥着,那时的他,也曾满怀壮志,觉得自己能够拯救天下苍生。
“赵先生。” 随从轻声地唤他,打破了他的沉思。“该走了。”
他缓缓扶着随从的手站起来,锦袍下摆轻轻扫过苏晚的病历图。其中一张记录着难产的病例,上面清晰地写着:“稳婆按揉无效,改用至阴穴按压,产钳辅助,母子平安。” 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晕开了小片深蓝,在他眼中,却宛如一滴伤心的眼泪。
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漫进演武场。苏晚终于从热情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的鬓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脸颊旁,袖角还沾着些许枣子汁,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子,散发着喜悦与满足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