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疑云而生出的不甘与恼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月微尘和他腹中骨血日益增长的牵挂,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感。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应允那个看似无害、甚至带着点自我放逐意味的请求,便成了某种顺理成章的补偿。
他需要月微尘平安,需要那个孩子平安。这似乎成了他在这一团乱麻的局势中,唯一能清晰把握、并试图去“掌控”的一件事。
“福德海,” 褚烨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传朕旨意,月公子移居藏书楼静心斋期间,一应供奉不得有误。加派的守卫,给朕盯紧了,既要防外,也要防内,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若有闪失,朕唯他们是问!”
“防内”二字,他咬得极重。这内,指的是谁,福德海心知肚明——自然是那始终对月微尘虎视眈眈的苏贵妃一党。
“奴才明白,定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十二个时辰轮班,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守着静心斋。” 福德海连忙应道,心中暗忖,陛下这哪里是仅仅保护,分明是画地为牢,将月公子牢牢看管起来了。只是不知,这份“看重”,对月公子而言,是福是祸。
与此同时,月微尘已在宫人的协助下,迁入了皇家藏书楼后方的静心斋。
此处果然如他所料,环境清幽异常。独立的院落,几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舍,与前方恢宏喧闹的宫殿群仿佛是两个世界。院中植有几株老梅,枝头已缀满鼓胀的花苞,在凛冽寒气中透出些许倔强的生机。
小满指挥着宫人将带来的简单行李安置妥当,主要是些书籍、笔墨纸砚,以及月微尘日常所需衣物和安胎药物。至于那些精心挑选、准备带走的“行装”,早已通过不同渠道,或已送出宫,或巧妙地隐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物品之中。
待宫人退去,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月微尘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他仔细观察着院外的情形。果然,院落四周明显增加了侍卫的身影,他们身着禁军服饰,腰佩长刀,巡逻的间隔很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公子,守卫比揽月轩还多……” 小满凑近,压低声音,眉宇间带着忧色。
月微尘轻轻合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寒意与窥探。“无妨。”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意料之中。他若不加派人手,反而不像他了。” 褚烨的多疑与掌控欲,他早已领教透彻。这些明面上的守卫,固然增加了难度,但也在计划考量之内。影煞提供的密道图,其入口恰恰就在这藏书楼区域,且位置隐蔽,并非这些常规巡逻所能覆盖。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卷空白的经文,拿起毛笔,蘸墨,开始一字一句地抄写。姿态虔诚,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为皇室祈福的经文之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怀中的阴佩,自他踏入这静心斋后,似乎变得愈发温热,那温度熨帖着小腹,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抚,仿佛在与那未出世的孩子相互呼应。而脑海之中,那张复杂的皇宫布局图与影煞标注的密道路线,正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推演。
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每一个需要避开巡逻的时间节点,每一个接应环节的确认,都在他脑中清晰呈现。北狄战事吃紧,京城盘查必然严格,影煞的提醒言犹在耳。他必须将各种变数都计算在内。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细微摩擦声中,在窗外侍卫规律走过的脚步声中,悄然流逝。对于月微尘而言,每一刻的平静,都是在为最后的爆发积蓄力量。而对于远在御书房的褚烨,这短暂的“应允”与“安排”,或许只是纷繁国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是愧疚驱使下的一种安抚。
他绝不会想到,这一允,并非风波的平息,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序曲。他亲手将那只意图翱翔九天的凤鸟,送到了更接近宫墙、更接近自由边缘的位置。
惊澜,已在暗处悄然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