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腕上的灶绳——绳结里的醋渍还在,可此刻握着它的,不只是她的手。
接下来的七日,同心灶的十二口大锅支在村头巷尾。
孙铁针天没亮就蹲在灶前,袖口沾着灶灰,教石匠的儿子看火候:“水滚三滚再下米,野梅要分三批放,头批去涩,二批提酸,三批留个回甘。”他说得认真,从前缝补破衣时缩着的肩背,如今挺得像杆枪。
孩子们起初捏着鼻子躲,可闻着酸香凑过来,喝了半碗就踮着脚喊:“还要!”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捧着碗追着孙铁针跑,粥汤洒在他灰布衫上,倒像开了朵黄澄澄的花。
雨是在第五夜下的。
吴二狗撞开灶房的竹帘时,浑身往下淌水,怀里的布包却干得发紧。
“晚儿姐!”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白牙笑,“后山的野梅要采光了,我娘翻出压箱底的——她说这味儿像我爹,在前线喝了这粥,活下来的。”布包解开,二十几颗野梅裹着旧红布,还带着体温。
林晚儿接过时,指尖触到红布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女人临终前的最后几针。
第七日寅时,最后一个病童的烧退了。
张寡妇的小柱子靠在娘怀里,手里攥着半块烤得焦香的锅巴,眼睛亮得像星子。
林晚儿站在母灶前,望着十二口锅的余烬渐次熄灭,转身对围过来的百姓说:“这锅粥的方,不立碑,不传名。”她提起最后半锅粥,倒入共鸣石旁的陶瓮,封泥时指腹重重按了按瓮口,“就记在《同心灶志·无方卷》第一条——万人共煮,无方胜有方。”
第二日清晨,林晚儿推开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撞得晃了晃。
母灶前围了二十几个百姓,有提柴的,有抱米的,有捧着野梅的。
陈猎户蹲在灶下生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蹿;赵三槐翻着《旧膳典》,却把“酸米汤”那页折了角;韩九姑站在风里,盲杖尖轻轻点着地面,嘴角挂着笑:“你们闻到了吗?今天的饭香里,没有神,只有人。”
炊烟升起来时,林晚儿看见几个老妇人凑在石磨旁,用树枝在地上划拉。
凑近一瞧,是歪歪扭扭的字:“癸未年冬,酸米汤救赵三槐;乙酉年春,无方粥救西沟娃。”有个小丫头举着根草茎跑过来:“晚儿姐,我要记!我要记吴二狗哥哥冒雨送野梅,记孙铁叔教我看火候!”
林晚儿望着漫天飘起的炊烟,忽然想起前日在哭墙妪那里看到的话:“真正的记,不在石头上,在人嘴里。”她摸了摸怀里的小本子——那是民议堂的新账册,封皮上还没写字。
春末的风裹着饭香扑过来,她听见有人喊:“农闲时咱们得立个‘遗声录’,把这些事都记下来!”
灶火“轰”地蹿高了些,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口煮得滚沸的大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