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不知?但他更知道,萧彻决定的事,无人能拉回。
北镇抚司的变革并未因萧彻的身体而停滞,反而在外人看来,更加雷厉风行。一桩桩铁案被办成,一个个昔日显赫的官员被打入诏狱(如今已是依法关押、审讯),一笔笔贪墨的赃款被追回,发还苦主或充入国库。
“萧青天”的名声愈盛,甚至有百姓在家中为他立长生牌位。
然而,在这片看似光明的表象之下,阴影从未散去。
曹吉祥虽闭门思过,但其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暗中的反扑,变得更加隐蔽和阴毒。
几名关键证人在押送途中“意外”身亡; 存放重要物证的库房再次遭遇蹊跷的火灾(虽被及时扑灭,却烧毁了些边缘证据); 都察院内,开始有御史酝酿新的弹劾奏章,这次不再针对具体案件,而是直指萧彻“独断专行”、“滥用职权”、“北镇抚司权柄过重,有违祖制”; 甚至市井间,也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萧彻“沽名钓誉”、“排除异己”的模糊谣言…
这些动静,都被侯三和雷震及时报到了萧彻案头。
萧彻看着这些报告,眼神冰冷。他知道,这是曹吉祥的反击,也是对他身体的试探。
“跳梁小丑。”他只评价了四个字,左手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压力,如同无形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渗透而来,加重着他的病情。他咳嗽得越发厉害,有时甚至需要服用镇痛的药物,才能勉强集中精神处理公务。
但他依旧没有放缓脚步。反而更加急切地推动着各项事务,甚至开始着手安排一些“后事”。他将北镇抚司修订后的章程细则、办案流程、以及他整理的部分律法心得,秘密交付给裴九霄和几位核心的年轻吏员,要求他们熟记并传承下去。
仿佛,他预感到自己时间无多,必须赶在灯油耗尽前,将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这一夜,风雪又起。
值房内,萧彻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紧急公文,正想抬手揉一揉刺痛的太阳穴,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猛地弯腰,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鲜血,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汹涌地溢出指缝,染红了素白的手帕,滴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梅花。
裴九霄被雷震推着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萧彻伏在案上,单薄的肩膀剧烈耸动,咳声微弱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感。地上,是一片惊心动魄的红。
“萧彻!”裴九霄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抖。
萧彻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嘴唇却被鲜血染得殷红。他看着冲进来的两人,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眼神涣散了一瞬,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大人!”
雷震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扶住他瘫软的身体。入手之处,轻得吓人,冰冷得吓人。
值房外,风雪呼啸。
那盏在黑暗中固执燃烧的灯,火光骤然微弱下去,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风暴未息,擎灯人却已油尽灯枯。
真正的危机,在这一刻,才骤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