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浑身一抖,刚要喊冤,我已然拿起另一块从尸身附近找到的碎布,“这布料丝线,与你昨日上交衙门、声称月前就已遗失的旧衫袖口残缺处,完全对上。你且说说,你的刀、你的衣,为何会在杀人现场?”
屠户脸上的肉开始哆嗦,嘴唇颤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不再看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证物,声音平缓,却字字砸得死沉:“凶手杀人后,急于抛尸,故选择临近河滩。却忽略当晚大雨初歇,河边泥泞留下深重足印,其步幅间距,与尔等几人皆不相同,独与屠户你——常年在湿滑肉案前站立劳作形成的八字步态,完全一致!”
“尸首无头,看似难以辨认。但其左手小指残缺旧伤,腰间一枚特殊胎记,邻里皆可作证属于被害者。而屠户你,与死者债务纠纷,街坊多人曾听闻你扬言‘要他好看’。”
一样样证物摆出,一环环逻辑扣紧。没有嘶吼,没有拷打,只有冰冷冷的物件和更冰冷的推论,像无数根无形的绳子,慢慢绞紧。
那屠户开始还强撑着,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往下滚,眼神发直地盯着案上那卷刃的刀,那破碎的衣料。他喘气声越来越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看客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
“啊——!”屠户猛地爆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嚎,整个人弹起来又要瘫软下去,被两旁卫卒死死架住。他眼睛血红,死死瞪着我,声音劈裂了一般:“是我!是我杀的!拿刀劈了他!扔河里了!头……头埋在我家猪圈西北角第三块石头下!”
他涕泪横流,疯狂扭动着:“给我个痛快!求求了!给我个痛快!别说了!别再说了!”
那股子逼得他无处可逃、连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压力,比任何皮肉之苦都更狠。
满场死寂。方才那些哄笑的、质疑的,此刻张着嘴,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恐惧的惊愕。
我从证物里拎起那件从猪圈石头下起出来的、沾着暗沉血迹的里衣,轻轻丢在他面前。
“酷刑求的是快,”我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证据求的,是真。”
……
秋凉初起时,我迈出北镇抚司衙门。
几个月过去,衙门口那条总弥漫着若有若无血腥味和哀怨气的长街,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同。说不上来,就是过往行人匆匆的脚步,好像没那么慌了。
刚走下石阶,一个身影怯怯地靠过来。
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衣裳褴褛,挎着个盖着蓝布的破旧竹篮,脸上沟壑里都塞满了风霜和畏缩。她抬头看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喉咙里咕哝着,像是怕极了这身飞鱼服。
我停下脚步。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将竹篮往我手里一塞,枯瘦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腕,冰凉的,带着剧烈的颤抖。
篮子里,是十来个沾着点儿草屑和母鸡体温的鸡蛋。
老妇头也不敢抬,声音含混不清,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人耳朵里:
“大人……诏狱…如今……如今竟能申冤了……”
她说完,像是怕极了自己说出的话,转身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极快地挪走了,背影消失在街角。
我提着那篮还带着温热的鸡蛋,站在北镇抚司门前的石阶上,秋日的阳光斜照下来,将飞鱼服的纹路映得有些刺眼。
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坚硬,一路向前延伸。
我提着那篮还带着温热的鸡蛋,站在北镇抚司门前的石阶上,秋日的阳光斜照下来,将飞鱼服的纹路映得有些刺眼。
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坚硬,一路向前延伸。
那篮鸡蛋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竹篾,熨帖着手心,竟有些烫人。老妇颤抖的余温,和她那句细若蚊蚋却石破天惊的话,还在耳蜗里打着转。
“诏狱…如今竟能申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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