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力!”孙大夫忍不住低声赞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上前再次搭脉,发现虽然依旧混乱虚弱,但那股狂暴冲突的气息似乎被药力强行压制、调和了一丝,脉象竟比刚才平稳了一点点。“此药对你有效,但切记不可多用,七日一次,每次不可过量。我再开个温养固元的方子,每日煎服。” 他迅速写下药方,交给李嬷嬷。
张管事见孙大夫处理完毕,便催促着送他离开。孙大夫临走前,又深深看了陈七童一眼,低声道:“此子……非池中之物。福祸难料,王府收留他,须得万分谨慎。” 说罢,摇头叹息着离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李嬷嬷拿着药方去安排煎药。张管事也借口处理府务离开,显然不想多待。只剩下王府小姐还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好奇又害怕地看着床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陈七童。
丫鬟送来了煎好的“清心化毒散”,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李嬷嬷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看着依旧闭目、气息微弱的陈七童,柔声道:“孩子,该喝药了。喝了药,伤才能好。”
陈七童缓缓睁开眼,看着那碗黑沉的药汁。他能闻到里面几味药材的气息,确实有固本培元、化解阴邪之效,对他此刻的残躯有益无害。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想接过药碗。
他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无法端稳。
李嬷嬷见状,叹了口气:“罢了,嬷嬷喂你吧。” 她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小心地递到陈七童干裂的唇边。
苦涩的药味钻入鼻腔。陈七童看着那勺药,又看了看李嬷嬷眼中那抹真切的担忧和慈祥。这种纯粹的、不带功利色彩的关怀,在他短暂而残酷的人生里,除了爷爷、瞎婆、瘸叔、慧明师傅和阿阴,似乎……再未感受过。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微微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缓缓流淌向四肢百骸。虽然无法弥补魂灯破碎和力量枯竭的根本,但确实让他沉重的身体感觉轻松了一丝,冰冷的麻木感也稍减。
一碗药喂完,陈七童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至少眼神不再涣散。
李嬷嬷又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碟清淡的小菜。“多少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养伤。”
这一次,陈七童没有拒绝。他挣扎着半坐起来(李嬷嬷连忙扶住他),靠在冰冷的床柱上,接过碗筷。动作依旧僵硬笨拙,握筷子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米粒都掉在了被子上。但他吃得极其缓慢而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人间烟火的味道——米的清香,蔬菜的微甜——混合着药味的苦涩,一点点唤醒着他被幽冥死寂和灰烬麻木的味觉,也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真实感。
王府小姐(后来陈七童知道她叫赵明玥,是安阳王府最小的郡主)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看到陈七童艰难地吞咽着米粥,看到他被药苦得微微皱眉,看到他笨拙地试图夹起一根菜叶却掉在被子上的窘迫……那些冰冷、恐怖、如同恶鬼般的印象,似乎被眼前这个瘦弱、伤痕累累、连吃饭都如此费劲的男孩形象冲淡了一些。恐惧渐渐被一种孩子气的好奇和一丝丝同情取代。
李嬷嬷看着陈七童吃完,又服侍他躺下,这才带着空碗碟和一步三回头的小郡主离开,并细心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陈七童一人。
冰冷的月光透过破窗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寂静重新笼罩,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提醒着他身处人间。
他躺在床上,睁着冰冷的眼眸,望着头顶布满蛛网的房梁。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包围。阴佩紧贴着皮肤,传递着恒定的冰凉。心口那点魂灯残芯,在阴佩微弱的滋养和药力的辅助下,似乎比之前稍稍稳定了一丝,如同寒夜中一粒顽强不灭的星火。
他缓缓抬起自己苍白、布满细小伤痕的手,对着冰冷的月光。这双手,曾经撕裂过幽冥的凶物,贯穿过灰烬的巨人,沾染过狱卒长的石髓,也刻画过引魂镇邪的血符。如今,却连端起一碗药都抖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