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他曾站在泵站顶上说:“这镇子要是塌了,我赵家祖宗的脸就全埋进泥里了。”那时陈砚以为他在吹牛,现在才知道,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坚持。
赵铁柱早就准备好了。
十年前,他就偷偷改造家族农机,加独立电源和远程感应。五年后,他把自己三十年的操作经验写成算法,一点点装进每台机器的核心。三年前,他体检后做了个没人知道的决定:把自己的脑电波特征录进系统,作为最后应急的身份验证。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肺癌晚期,最多半年。但他不想悄无声息地死。他要让赵家的技术,成为青石镇最后的防线。
于是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他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在昏黄灯下一行行改代码。删掉多余功能,加强协作逻辑,设多个触发条件。他还模拟了十几种地基不稳的情况,反复测试反应速度和承重极限。
他知道,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需要真正的守护者。
而他,愿意做那块沉默的基石。
陈砚的手慢慢握紧。
他明白了——赵铁柱的意识没真正消失。多年前,他就把自己的思维、习惯、性格,一点点编进赵家百年水利系统的运行中。每一次水泵启动,每一次闸门开关,都是他在呼吸。现在当地脉动荡、系统快崩时,这套“意识备份”被激活,用了最后的力量。
地面还在下沉,但慢了很多。钢铁架子基本成型,支柱扎进深层岩土,液压发出低鸣。镇中心的房子不再晃,裂缝也不再扩大。整个青石镇,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他站在龙骨水车旁,右手放在铜烟杆上。杆子冰凉,没反应。这根代表陈家治水权的东西,现在已经没了灵气。他左手摸手臂上的菌丝,那银白的线已完全进皮,和神经缠在一起,像新长的皮,又像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接口。
它们不再是外来的,而是他感知世界的新方式。
他闭上眼,感受体内的记忆。
周映荷偷偷记了十年的天气变化——每年春天雪化早0.8天,夏天暴雨越来越强,地下水波动大了37%。这些数据一直锁在她私人硬盘里,从没公开过。
赵铁柱画的地下水模型——精确到每条支流走向、每个断层渗透率,还标出百年内可能断裂的风险点。
还有爸爸临终前用血画的地脉图——潦草但准,揭示了青石镇地下有个“活脉”系统:不是天然形成,是百年前祖先引水改道、借势造局的结果。真正的镇魂之钥,不是某个遗迹,而是整套动态平衡的水利网。
这些记忆不该属于他。
但现在,它们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睁开眼,看着由农机拼成的钢铁架子。雨水打在金属上,顺着梁流下,像一条条小河。他知道这撑不了太久——电池老旧,最多七十二小时;液压油不够,压力早晚下降;而且这只是临时支撑,没法解决地基流失的根本问题。
但他也知道,有人替他扛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他往前走,脚步比之前稳。
走到广场边上,他蹲下,三根手指再次插进土里。这次不是测温度,是在听。土的震动有节奏,轻微但清楚,像某种回应。是地脉残余的能量波动,也是系统还在工作的证明。
他低声说:“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左臂的菌丝忽然动了一下,一根细丝从皮肤伸出,垂向地面,轻轻碰上湿土。就在接触的瞬间,远处一台正在校准的翻土机突然转向,机械臂精准卡进新裂的缝里,完成最后锁定。
系统完成了最终调整。
陈砚站直身子,看着被钢铁托起的小镇。雨还在下,打湿头发和肩,但他不觉得冷。菌丝带来的不只是记忆,还有新的感知能力——他能“听”到地下水的流动,能“看”到地壳压力分布,甚至能察觉还没出现的危险信号。
他抬起手,看着菌丝缠绕的手指,轻声说:
“你记着的,我都收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