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元望着沈淑兰,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挚:“我与张氏,仅有夫妻之名,从无夫妻之实。那个夭折的孩子不是我的,是她.....与她表哥所生,那个人作为革命党被处决,张家也受牵连下了大狱。”
“我心中……从未放下过你。当年负你,是我一生之痛。我无法给你名分,至少……不能看你因无子而在罗家备受煎熬。明轩来求我时,我……我鬼迷心窍,竟觉得这是唯一能补偿你、又能护着你的方式……我便答应了那荒唐的要求,父亲...也同意了。”
他看向罗云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愧疚与父爱:“你母亲后来执意要离开罗家,表面是因明轩投靠日本人,帮日本人谋夺罗家的根基,辱没门庭。实则……是因你日渐长大,眉眼越来越像我!你母亲怕纸包不住火,更怕你们姐弟三人被卷入更不堪的境地!和离,是我们……甚至是你祖父默许下,能想到的保全你们、让你母亲脱离罗家那潭浑水的最好方法!”
沈淑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没有半分意外,只有淬了冰似的嘲讽和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悲愤:“他当然同意!”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尖利而颤抖,“若不是他点头,我岂会……我们岂敢……一个接一个地……”
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羞于启齿,化作一声压抑至极的呜咽。那不仅是屈辱,更是对她曾经心高气傲的自己最残忍的讽刺。她早就猜到了。
从生下慧仪和云净,再到后来几乎半公开地怀上云飞,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太爷怎么可能不知情?他不过是为了罗家的香火,为了拴住他最有出息的儿子,也为了拿捏沈家,冷眼旁观,甚至乐见其成罢了!
她所有的“报复”,她的“肆无忌惮”,原来从未跳出过罗家老爷子算计。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至少是搅局者,却原来始终是棋盘上的子。
“补偿?护着我?”她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却决堤般涌出,“用这种法子?把我变成罗家兄弟间一个不见天日的……笑话?”
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罗明元,里面是积攒了半生的怨毒和失望,“罗明元,你和你父亲……你们罗家……真是好算计,好狠的心肠!”
她不是因为罗老爷子知情而害怕,她是恨!恨这冰冷的算计,恨这吃人的规矩,恨自己最终也成了这算计的一部分,还搭上了三个孩子清白的身世!她最后坚持离开,不仅仅是因为罗明轩投靠日本人,更是因为她恐惧——恐惧孩子们在那潭脏水里长大,永远洗不清身上“父辈不明”的疑云,恐惧他们有一天会洞悉这丑陋的真相。罗老爷子放行,也不过是为了保全长子真正的血脉不被这丑闻拖累,何尝有一分是为了她沈淑兰?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击垮。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空气都带着针,刺得她心肺俱痛。
真相如同连环重锤,一记记砸在罗云净的心上。不是简单的偷情私通,而是交织着家族利益、个人情仇、荒唐协议与无奈抉择的沉重过往。他们的出生,源于一场算计、一份补偿、一次报复和一种绝望的爱。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
“云净,现在你明白了吗?沪上你舅舅那边天塌地陷,央行信托部的案子足以搅动乾坤!他们沈家北洋旧人的根基本就不牢,如今怕是有人要拿他祭旗!而你刚刚进入金陵要害部门,又与他有过公务接触……若有人要构陷,说你二人借职务之便勾结牟利,你如何自证清白?他们动不了我,却能拿你开刀!”罗明元忧惧地看着他。
他一直试图远离的政治漩涡、家族恩怨,原来早已通过血脉和人情,将他牢牢锁死在风暴眼中,早已注定无法在洪流中独善其身。
实验室的灯光、精密的数据、成功的喜悦……那个纯粹的技术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遥远。他被迫赤裸地站在命运的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名为“过去”与“政治”的深渊。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缓缓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