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他倾注全部父爱却只能称其为“大伯”的长子,声音低沉苦涩:“云净,我此次来,非为寻常生意,也非单纯探亲。”他顿了顿,字句千钧。
“是因沪上你舅舅那边出事了。中央银行信托部正遭内部严查,牵连极广,恐会波及你舅舅,甚至……撼动沈家,殃及罗家。”
罗云净瞳孔骤缩。沪上!舅舅!中央银行信托仓库!那些被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关于蒙尘机床的疑虑瞬间翻涌而上!
“是因为……信托仓库那些机器?”他脱口而出。
罗明元和沈淑兰同时看向他,眼神震惊。
“你知道些什么?”沈淑兰急切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罗云净将在信托仓库所见及舅舅沈国钧那些意味深长的警告简述一遍,隐去救人情节,只强调那些被异常滞留低估的战略物资。并补充道:“我从研究室同事闲聊中得知,不仅是罚没品,战时和战后转运到锡山、姑苏等地后方的工厂设备,记录极其混乱。大量精密机床在转运途中或因记录丢失被视为无主,或被地痞流氓强行扣下变卖,甚至流入黑市,不知所踪。”
罗明元面色愈发凝重:“果然……症结在此!国钧他……他或许早有所察觉,但他那个位置,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信托仓库就像一块肥肉,各方势力都盯着,背后利益盘根错节。如今调查风声鹤唳,他首当其冲!我收到些模糊消息,情势极危,恐有人要丢车保帅,搅浑水!”
他看向罗云净,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虑:“我忧心……这场祸事最终会烧到你身上!你刚自德国归来,入了研究室,又与你舅舅有过接触……我怕有人会拿你做文章,藉你牵制你舅舅、对付沈家,甚至……以此来胁迫我。”
“牵制舅舅、牵制沈家我能理解,”罗云净问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疑问,“为何我会成为胁迫您的软肋?您的基业主要在香江。”
他不是没有察觉家族中人看他那怪异的目光和欲言又止。
海城沈宅客厅的空气凝滞如冰,窗外规律的海浪声仿佛为即将揭晓的沉重真相打着无情的节拍。
罗云净看着母亲紧绷的侧脸和大伯罗明元眼中前所未有的焦灼与痛楚,一种不安攫住了他。
罗明元面容掠过巨大痛楚,挣扎片刻,终于艰难开口:“因为……你...慧仪还有云飞都是我的骨肉。”
尽管早有预感,但真相被如此直白揭开,冲击力仍如重锤,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自己并非没有怀疑过。过于相似的眉眼轮廓,大伯眼中那份深藏却时常溢出的、远超伯侄的关切,母亲偶尔提起大伯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但它们一直被理性压制在“想多了”的范畴内。此刻,所有猜测被证实,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天翻地覆的颠覆感。
所以...这才是大伯亲自前来海城的真正原因么!并非生意,而是在察觉到巨大风险可能危及他最重要的长子时,本能地前来示警和保护!
“净儿,”沈淑兰的声音干涩,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绢,“有些事,瞒了你二十多年……本以为是最好的保护,可现在……不能再让你蒙在鼓里。”
“为…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淑兰的眼泪终于滑落,却带着一种积年的怨愤和痛苦:“为什么?当年罗家要报恩,为了保住张家唯一的血脉,悔了与我的婚约,逼着他娶了张家小姐!而沈家需要罗家的财,罗家需要沈家的势,我便嫁给了你那名义上的父亲——罗明轩!”
她的话语如同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可罗明轩……他无法生育!时时被你三叔嘲讽,竟……竟荒唐到求你大伯头上,替他留个后!”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扭曲的报复快意,“我答应了……是啊,我答应了。既是报复你大伯的负心,”她看向罗明元,眼神复杂至极,有恨,有怨,或许还有一丝无法磨灭的旧情。“也是……也是为自己寻个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