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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逸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脸上谦逊的表情慢慢收敛,眼神沉淀下来,如同北境深秋的湖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潜流暗涌。周文谦方才那一问,绝非无意闲谈,更像是一种试探。而他自己关于印章的提问,何尝不也是一种反向的试探?结果耐人寻味——周文谦对“弩机数量”这个潜在关键点的刻意回避,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咚——咚——咚——”
散衙的钟声厚重而悠扬,终于敲响,回荡在暮色渐浓的皇城上空。堂内众人如同退潮般迅速离去,脚步声、低语声汇成一片。云逸也仔细地将桌面整理清爽,笔墨归位,将那张此刻已承载了无数秘密符号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贴身藏入怀中最隐蔽的口袋。同时,他将那几份重点关注档案的编号——尤其是涉及吴德明经手、弩机调拨、以及功绩雷同的那几份,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随着人流走出兵部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在长长的宫墙下拉得更加孤寂。京城华灯初上,各色灯笼渐次亮起,夜市开始喧闹,食物的香气、商贩的吆喝、车马的辚辚声交织成一片繁华的市井画卷。
但云逸的心,却如同沉入古井的顽石,异常沉静。案卷里的蛛丝马迹,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虽然细小、零星,却真实存在,并且在他脑海中开始彼此吸引,隐约串联。那个看似安逸的书吏吴德明,五年前将作监右校署的旧印,数量存疑的弩机调拨,笔迹与措辞高度雷同的功绩叙录……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正在他强大的神识推演下,一点点勾勒出某种隐藏在官方文书之下的、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他知道,自己才刚刚用指尖触碰到这潭权力深水的冰凉表皮。。但猎人的本能已经苏醒,猎物的气息虽淡,却已被牢牢锁定。
回到位于安仁坊的云府,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浮华与喧嚣。他没有立刻点燃烛火,而是借着窗外透进的、帝都特有的、被万家灯火映照得微微发红的夜色,在书房那张冰冷的梨木椅中坐下。
他再次取出那张写满符号的纸,摊在昏暗的光线下,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上面缓缓移动。
“吴德明……将作监右校署……弩机……雷同功绩……”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不再是北境雪原上反射的日光,而是另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冷冽的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凝视猎物的孤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