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渡的指尖在微凉的瓷瓶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在触摸一个易碎的梦。烛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却照不进那深潭之底。
燕敖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间漾开圈圈涟漪。
灵渡阁,苏木,商隐,还有眼前焦急万分的燕敖……
那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李莲花带着倦意却依旧温和的眉眼上。
她当然知道燕敖的担忧并非多余。无了大师的诊断没错,她此刻的经脉,确实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强行催动枯竭的内力,无异于引鸩止渴,后果难料。
可是……
李莲花毒发时隐忍的痛苦,他日渐衰弱的生机,那双本该洞察世事、明亮飞扬的眼睛偶尔掠过的灰霾……这些画面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
七成把握,那剩下的三成,她赌不起,更不愿赌。
“燕敖,”她终于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你说的,我都明白。”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燕敖写满忧惧的脸上,缓缓道:“灵渡阁对我来说同样也是家,你们也是家人。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确保这个家,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去而崩塌。”
燕敖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李寻渡,看着她平静之下不容转圜的决绝,所有劝诫的、愤怒的、哀求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挫败的、近乎呜咽的低喘。
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们每一个人,当李寻渡露出这样的神情时,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你……”燕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保证,你会没事。”
这不是询问,而是近乎执念的要求,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李寻渡的指尖从瓷瓶上移开,轻轻落在燕敖紧绷的手臂上,那一触即分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保证,”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我会没事的。”
这承诺轻飘飘的,落在燕敖心头却重若千钧。
他知道这承诺里有多少未知的风险,但他只能选择相信,也必须相信。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怕多看一眼,那强撑的冷静就会碎裂。脚步声沉重地远去,消失在廊庑的阴影里。
夜,更深了。
烛火燃尽,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没。李寻渡在寂静里又坐了许久,直到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
翌日,天光未大亮,一层薄薄的灰白笼罩着院落。
李寻渡推开房门时,眼神清亮得惊人,如同被寒泉浸过的黑曜石。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裙,长发简单束起,周身气息内敛,仿佛将所有的波动都压进了心底最深处。
燕敖早已候在院中,倚着廊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看见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
李寻渡的步伐很稳,一步步走向隔壁李莲花休憩的客房。
在抬手推开那扇门扉的前一瞬,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如何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室内药香混合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晨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李莲花身上。他醒着,正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闻声抬眼望来。
他的脸色比着之前好了几分,唇色浅淡,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习惯性地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如同春风吹皱一池静水。
“阿渡,”他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却依旧从容,“今日天色看来不错。”
李寻渡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容,昨夜所有翻腾的思绪、权衡的利弊、孤注一掷的决心,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
她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