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的招牌是昨夜掉的,啪一声砸在门槛上,震得门楣积尘簌簌落。萧容弯腰去扶,指尖刚触到布角,布就裂了,杏花绣纹被霉斑啃得只剩半瓣,像被谁咬了一口的月亮。她忽然笑出声,笑得极轻,像灯火跳完最后一跳,随即把招牌拖进屋里,当褥子垫了棺材——那棺材是驿站退下来的旧马槽,槽壁有牙印,不知是马还是人。
她躺进去时穿的是月白直裰,领口银线云纹被血洇成锈红。血是从右腕来的,伤口翻得极齐,像新裁的宣纸,是她用银鸾簪划的。簪尖断在肉里,鸾鸟空眼恰好嵌进脉搏,一跳一跳,像要替谁把更漏数完。案上留了一张字条,字被酒渍晕成乌青的雾:
“郎君,杏花又开,江太冷,我先上岸。”
字条压在一枚铜板下,铜板是叶衷书初来时付的酒钱,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像一轮被云啃瘦的月。
五更鼓响,更夫提灯路过,灯影照见门缝里漏出的水迹,水已结冰,冰上浮两瓣杏花,一瓣正,一瓣反,像一对终于溺毙的鸳鸯。更夫拿火签去拨,冰“咔”一声裂,瓣影碎成星,随江流漂远。
下游三十里,思迁城的雪正紧。新县令到任第三日,便下令封江,说江里浮白,恐碍漕运。衙役们拿长竿去戳,戳上来半片竹纸,纸被冰渣缀成银,字迹早褪成灰,只余一个“容”字末笔,像一截将沉的月钩。叶衷书站在岸边,指尖刚触到那一点残墨,风一吹,纸便散了,簌簌扑在他官袍下摆,像一场迟到的雪。
他弯腰去捞,却只抓住一掌碎冰。冰在掌心化开,水顺着指缝滴在靴面,靴是新的,乌亮,映出他眼角一道细纹——那纹路极细,像银鸾簪断在肉里的尖,再也挑不出来。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江,盖住了城,也盖住了“杏花”旧址。来年春社,有人见容江拐弯处浮起一树白,近看却是杏花,花下坠着半截银簪,鸾鸟空眼恰好衔住一轮月亮,像要把最后一点光也吞进去。风一过,花树散成雪,雪里隐约一声轻笑,像有人隔江喊:
“郎君,酒凉了。”
不久后,李衷书投江殉情,两人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