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洪噀禅师:鬼域证慈心
陕州普济寺的晨钟总比别处沉些,不是铜钟质地有异,是黄河的水汽常年裹着钟声漫过禅院,像给清亮的梵音裹了层温厚的棉絮。天还没亮透,东边天际只泛着一点鱼肚白,洪噀禅师已在经堂里坐了半个时辰。他指尖捻着串老菩提,颗颗都被盘得温润发亮,纹路里藏着十年的香火气,目光落在案上的《涅盘经》上——纸页边缘泛着毛边,是被他翻了无数遍的旧物,某几页还留着淡淡的茶渍,是去年梅雨季不慎洒上的,如今倒成了经文里天然的注脚。
这禅师本是京兆人,三岁那年家乡闹瘟疫,爹娘没熬过那场灾,他裹着件破棉袄缩在自家门槛上哭,被云游至此的普济寺老住持捡了回去。老住持见他眉眼间有股静气,便把他收在身边,教他识字念经。七岁那年,他在佛前剃度,法号“洪噀”——“噀”是喷水之意,老住持说,盼他日后能以佛法为雨,浇灭众生心头的无明之火。
洪噀悟性极高,二十岁便证了道果,可他从不爱张扬,只在普济寺安身。白天在大雄宝殿讲经,晚上就回禅房打坐,偶尔也会去寺后的菜园子种些青菜。他讲经从不用玄奥的术语,总把“涅盘”“因果”拆成庄稼人能听懂的家常话。比如讲“生死轮回”,他会指着寺外田埂上的麦子说:“就像这麦子,秋天黄了割下来,麦粒埋进土里过冬,开春又冒芽长叶,不是原来的麦秆活了,是麦种换了个模样续着生机;人也一样,这辈子的肉身没了,心性却像麦种似的,带着善恶业力去往下一世,不是真的没了,是换了条路走。”
底下听经的人里,有目不识丁的老农,有穿粗布衣裳的妇人,还有背着行囊来的游方书生,听完这话都点头,手里的念珠转得更稳了。渐渐的,普济寺的门人越聚越多,到后来竟有数百人,连邻州的僧俗都背着干粮赶过来——不是冲他的道果,是冲他能把佛理讲得像村口老丈说故事,听得懂,记得住,还能照着实打实地过活。
一、夜临鬼使:玄衣引幽途
入秋的一个傍晚,洪噀刚讲完《金刚经》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章节,遣散了弟子。夕阳把西天染得通红,余晖透过大雄宝殿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捧着经卷往禅院走,路过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时,忽觉风里带着些凉意,不是秋风吹叶的清爽,是种透着骨缝的凉,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水。
他停下脚步,把经卷放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刚想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四阵轻缓的脚步声——不是僧人的布履踩在青砖上的“沙沙”声,也不是香客的布鞋声,倒像踩着些软绒绒的东西,落地没半点声响,只在空气里留下一丝极淡的、类似松烟的气味。
洪噀睁开眼,见庭院里站着四个汉子。他们都穿玄色衣袍,衣料看着像绢,却泛着暗沉沉的光,衣摆下摆绣着些扭曲的纹路,像是云纹,又像是缠绕的藤蔓,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四人的脸色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色,却不吓人,眼窝不深,鼻梁也不高,看着和人间的寻常汉子没两样,只是眼神里没半点活人的烟火气,像蒙着层薄霜。
四人走到他面前,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禅师,我家鬼王为小女病愈,要设斋祈福,特命我等前来请您赴会。”为首的汉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人间说话时的气音,倒像从竹筒里滚出来的珠子。
洪噀没慌,指尖依旧捻着那串老菩提,颗颗都在掌心硌出浅痕:“我是人,你们是鬼,阴阳相隔,路径不同,我怎么去得你们的地界?”
为首的汉子又拱了拱手,态度依旧恭敬:“阇梨放心,我等有法子带您安稳往返。只要您肯动身,我兄弟四人定保您皮肉无损,连发丝都不会少一根。”他说话时,嘴角没动,声音却直直传进洪噀耳朵里,没有半分飘散。
洪噀沉吟片刻。他修佛二十多年,早悟透生死不过是肉身的轮回,也知鬼神亦在因果之中,并非全是害人的邪祟。鬼王设斋祈福,既是为女病愈,也是向善之举,自己若拒了,倒显得小家子气。他抬头看了眼西天的晚霞,最后一点红光正慢慢沉下去,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