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净山的云雾像化不开的浓血,黏在宁国学的眼皮上。他趴在金顶的悬崖边,胸口的伤口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王光泽师长带着独立师残部已经消失在云雾深处,身后的枪声却越来越近,省军的喊杀声像饿狼的嚎叫,在山谷间回荡不休。
“佛主,子弹打光了!”年仅十六岁的神兵李狗剩举着空膛的步枪,哭着往石头后面躲。他身边的石柱子半个身子被炮弹炸烂,露出森白的肋骨,却还死死攥着梭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血沫堵在气管里。最后剩下的陈老憨背靠着迎客松,胸口插着三枚子弹,鲜血顺着松树的纹路往下淌,在树根积成一小滩暗红,连松针都被浸成了黑红色。
宁国学摸了摸腰间的太平令,令牌早已被血浸透,变得温热。三天前在护国寺掩护王师长突围时,他亲眼看见三十多个神兵弟兄被机枪扫倒,那些曾信誓旦旦说“刀枪不入”的汉子,倒在血泊里时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唯有令牌在怀中发烫,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里面嘶吼,震得他心口发颤。
“狗剩,把炸药包给我!”宁国学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左臂的枪伤让他几乎抬不起手。伤口处的皮肉外翻着,露出里面隐约的白骨,每动一下都像有烙铁在灼烧。李狗剩哭着递过最后一个炸药包,那上面还贴着池坝神坛的“镇煞符”,符纸被血水泡得发胀,墨迹晕染开来,像一张扭曲的人脸,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省军已经冲上金顶平台,为首的胡营长举着望远镜狂笑:“宁国学,你这神棍也有今天!乖乖投降,老子留你全尸!”他身后的士兵举着枪慢慢逼近,刺刀在云雾中闪着寒光,枪身上还滴落着未干的血迹。平台边缘的护栏被炮弹炸断,碎石不断滚下悬崖,坠入深不见底的云雾中。
宁国学忽然笑了,笑声在云雾中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他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那是当年在池坝“过刀关”时留下的旧伤,纵横交错的疤痕像一条条蜈蚣趴在皮肤上,此刻在硝烟中竟隐隐泛着红光。“弟兄们,还记得香樟树神坛的誓言吗?”他将炸药包绑在腰间,太平令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生为神兵,死为神鬼,不投降,不退缩!”
石柱子忽然直起身子,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像受伤的野兽般冲向敌军。子弹瞬间穿透他的胸膛,带出一股股血箭,他却借着惯性扑倒了最前面的士兵,用最后一丝力气咬断了对方的喉咙。那士兵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从石柱子嘴角涌出,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重重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陈老憨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梭镖掷出,梭镖带着风声刺穿了一个军官的咽喉,那军官瞪大双眼从马上摔落,而陈老憨自己则被乱枪打成了筛子,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摇晃着。
“佛主,快走!”李狗剩抱着宁国学的腿,用身体挡住射来的子弹。鲜血溅在宁国学的脸上,温热而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宁国学看着这个昨天还在抢玉米饼的半大孩子,他的眼神里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写满了决绝。宁国学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如果池坝没被烧,他的娃也该这么大了,也会像这样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喊他一声“爹”。
胡营长的手枪对准了宁国学的胸口:“给我打成肉泥!”
宁国学猛地拉燃导火索,炸药包滋滋地冒着火花,火星落在他的衣襟上。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师长突围的方向,云雾中隐约能看见队伍远去的影子,那是黔东最后的希望。他将太平令狠狠按在眉心,令牌的棱角刺得皮肤生疼,然后纵身跳下悬崖。耳边传来炸药的轰鸣和敌军的惨叫,身体却在云雾中轻飘飘地坠落,像是被无数只手托着,坠落的风声里,他仿佛听见了文贵弟他们在唱歌——那是六井溪的送魂调,调子悲怆而悠长,混杂着松涛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宁国学在刺骨的寒意中惊醒。他发现自己卡在半山腰的迎客松上,松树的枝干深深嵌进背部的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腰间的炸药包不知何时脱落了,太平令却还紧紧攥在手心,令牌边缘嵌进肉里,渗出血珠,将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