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的手指停在龙椅扶手的某片龙鳞雕刻上,那一下下无意识的敲击戛然而止。
“楚骁,五十城……”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哑,像是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带着血腥味的肉干。“谢相,你觉得,那小子是真打下了五十城,还是杀红了眼,开始说胡话了?”
谢文渊的白须在殿内微弱的光线下微微颤动:“老臣不敢妄断。但兵部崔岑其人,心思缜密,尤好揣摩上意。他敢扣押边关急报,若非确有‘把握’,便是得了某种‘授意’。玉门关距京数千里,消息断绝,真伪难辨。然,楚骁虽年少狂傲,却非无的放矢之辈。一年前校场夺魁,陛下是亲眼见过的。”
景和帝闭上眼,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校场上枪挑各路将门子弟、眼神亮得灼人、带着一身不服管束的野气的少年武状元。是他亲手将那枚金印赐给他,也是他亲手将他扔去了最苦寒、最危险的玉门关。本意是磨砺,或是……毁灭。
“北狄万夫长的人头,做不得假。”景和帝忽然道,眼睛未睁,“崔岑说杀良冒功,那是糊弄鬼。狄人的人头,和边民的人头,首级验功的老吏一眼就能分清。他扣下的不是捷报,是朕的五十座城,是数千边军泼天也似的血功!”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冰冷的愤怒,最后又化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声稍歇,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却锐利如鹰:“文渊,朕的旨意,出得了这宫门吗?”
谢文渊沉默一瞬,缓缓道:“明旨自然出得。但出了宫门,能走多远,能有多大声响,会不会中途变了调子……老臣,不敢担保。”
“好,好一个不敢担保。”景和帝嘶声笑起来,比哭难听,“朕还没死呢!这江山,还是朕的!”
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榨干肺里最后一点空气:“笔墨!”
侍立远处的老太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捧着笔墨绢帛上前,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景和帝夺过笔,那支御笔在他枯瘦的手中竟显得异常沉重。他悬腕,墨点滴落明黄绢帛,晕开一小团不祥的阴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落笔如刀,字迹竟一反病体的虚弱,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不是正式的圣旨格式,而是一道手诏。
“楚骁。”他写下这个名字,笔锋一顿,继续写道:“玉门之功,朕已知悉。五十城既复,着尔暂领镇北都督,总揽收复之地一切军政,固守疆土,相机策应潼关。钦此。”
写罢,他看了一遍,抓过案头一方小印——并非传国玉玺,而是他当年还是亲王时的一方私印“胤”——狠狠摁了上去。朱红的印文,像一滴凝固的血。
“谢相。”他拿起那方绢帛,并未交给近侍,而是直接递向谢文渊。
谢文渊上前,双手接过。绢帛还带着皇帝掌心的微热和汗湿。
“让你的人去送。”景和帝盯着他,目光灼人,“绕过所有衙门,直接送到楚骁手上。告诉他,朕给他名分,给他地盘,给他先斩后奏之权!朕要他在北边,给朕狠狠地钉住!无论是北狄,还是……”他喘了口气,声音压低,却字字千钧,“…还是朕的那位好皇叔!”
“老臣…”谢文渊握着那方轻飘飘却又重逾山岳的绢帛,深深躬身,“遵旨。”
兵部衙门外的小巷深处,阴暗潮湿。
楚骁的亲兵被反绑双手,嘴里塞了破布,扔在一堆杂物之后。两个崔府的家丁模样的壮汉抱着胳膊守在一旁,眼神轻蔑。
“呸!什么边军好汉,我看就是个不知死活的泥腿子。”一个家丁朝地上啐了一口,“敢跟咱家侍郎大人吆喝,活腻了!”
另一人嗤笑:“就是。还五十城?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老实实待着,等查明了你们杀良冒功,有你好果子吃!”
那亲兵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奋力挣扎,绳索深深勒进手腕,磨出血痕。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两个家丁立刻警觉起来:“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