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51年,初夏的午后。中原大地,久旱无雨,龟裂的田地上稀稀拉拉地耷拉着几株枯黄的禾苗。一股热风卷起黄土,扑打在汴京以北百里外一个小村庄的断壁残垣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老农张老汉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站在自家那片几乎颗粒无收的田埂上,浑浊的双眼望向远方。那里,曾经是他祖辈辛勤开垦的良田,如今却杂草丛生,几处新坟的招魂幡在风中无力地飘动。他的三个儿子,两个被过境的军阀抓了壮丁,至今音讯全无,生死未卜;最小的一个,去年也在一场躲避兵灾的逃亡中染病夭折。老伴哭瞎了双眼,整日蜷缩在漏风的茅屋里喃喃自语。
“这世道,人不如狗啊……”张老汉心里一阵绞痛,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眼泪早已在这连年的战乱、赋税和饥饿中流干了。他记得年轻时,虽是佃户,但好歹能勉强糊口,逢年过节还能见点荤腥。可自打安禄山那把火之后,这天下就再也没太平过。皇帝像走马灯似的换,今天姓李,明天姓朱,后天又不知姓了什么。每换一个皇帝,每打一次仗,他们这些小民就要被剥一层皮。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衙役如狼似虎,稍有不从,便是刀斧加身。
“张老哥,还守着这点地干啥?”同村的李四背着个破包袱,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绝望和希冀的神情,“听说没?北边三十里外的清凉寺,又在招沙弥了。管饭,还不收‘丁口钱’和‘剿饷’!”
张老汉木然地摇摇头:“去做和尚?俺老张家就剩俺一个能动的了,祖宗香火……”
“香火?”李四苦笑一声,指了指远处的荒坟,“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香火?进了寺庙,好歹能活命!总比饿死在这,或者被乱兵砍死强!你看王老五,前年跑了,现在在寺里,听说脸上都长肉了!寺庙有田,还不用给官府纳粮当差!”
这番话像锤子一样砸在张老汉心上。活命!这两个字在乱世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他回头望了望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屋里传来老妻微弱的呻吟。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活下去。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卷起漫天烟尘。几名穿着破旧号衣、盔甲歪斜的兵丁冲进村子,为首的小校挥着鞭子吆喝:“征夫!征夫!都他妈死绝了?上面有令,每家再出一个男丁,运送粮草去澶州!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村子里仅存的几户人家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四起。张老汉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一个兵丁一眼盯上。“老家伙,你家的人呢?”
“军爷……行行好,儿子都没了,就剩俺一个老棺材瓤子……”张老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老的也行!拉去也能填壕沟!”兵丁不耐烦地就要上来拉扯。
就在这绝望之际,李四忽然喊道:“军爷!他已决心皈依佛门,正要前往清凉寺剃度!佛门弟子,可是有牒文的!”
那兵丁愣了一下,鞭子悬在半空。确实,近年来,各地寺庙势力越来越大,僧侣持有度牒,可以免役免税,即使是军阀,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些拥有大量田产和信众的佛寺。兵丁悻悻地啐了一口:“妈的,又是秃驴!晦气!”转身去找别的目标了。
张老汉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他看着李四,又看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最终,目光落在西方那被晚霞染红的天际,仿佛看到了清凉寺的轮廓。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挣扎着爬起来,对李四说,“李四兄弟,俺……俺跟你去。”
类似张老汉这样的故事,在五代十国的广袤土地上每日每夜都在上演。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大分裂时期,是唐王朝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恶果的总爆发。梁、唐、晋、汉、周,五个短命王朝在中原次第更迭,如同走马灯;而环绕中原,还有前蜀、后蜀、南唐、吴越等十多个割据政权,彼此攻伐,混战不休。《旧五代史》中描绘当时景象:“时州郡割据,政令不一,水旱相继,蝗蝗蔽天……人烟断绝,荆榛蔽野。”
巨大的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