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三寸金莲,就像腋毛未净,失了女儿家的仪轨,现在想来竟粗鄙得难入眼。
唯有眼前这女人,用一双弓底绣履,走出了他只在汉学典籍里见过的“礼教模样”。
他故意皱起眉,退回案后,看向吉良手捧的乌漆小盒声音拖得长:“这是何物?” 晴垂着眼,没看他的表情,只把乌漆小盒举得更高。弓底绣履让她比平时矮了半寸,却更显恭顺,小碎步带来的柔弱感还没散,语气却稳得像铁:“此乃伏见城的黑百合种子孕育,十五年前太阁殿下曾见此花,北政所大人亦知其渊源。”
内侍接过盒子转交家康,打开盒盖,乌金似的三粒种子滚在素绢上。 “黑百合?”他故作不解,“花匠言此物难养,开则色如墨,香若苦药——吉良夫人为何割爱?”
晴垂眼,声音轻得像雪落:“花开一瞬,可染夜为墨;花落一刻,能覆土成渊。 内府若愿亲手浇灌,来年春末,必见其色。”
晴的话音落下,如雪落无声,却在德川家康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方才所有因“弓履”而起的文化震撼与隐秘欲望,此刻都被这‘太阁渊源’背后藏着的致命暗示,像冷水浇火,火却更炽——那哪里是‘割爱赠花’,分明是把‘秀吉旧事’变成最后一块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家康心中的宏图。
他不再看那双脚,而是看进了晴的眼睛深处。那里面没有情欲,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般的孤狠与决绝。内府的指腹开始不停摩挲着种子,却无意识掐着——那冷硬的触感,像捏住丰臣残灯最后一芯。
“吉良夫人,”家康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男人从未存在过。“你可知,你方才所言,若有一字为虚,你我皆是万劫不复?”
家康指腹摩挲那冷硬的种子,眼底终于浮起真实的笑意。 “好。我便在伏见城筑一圃黑土,专候此花。”
他抬手,侍从捧上朱漆托盘--一封空白的“御教书”已盖好内府样朱印。“种子我收下,人情亦记下。福岛家但有缓急,可持此印,直呈伏见。” 晴叩首,发髻上的雪粒簌簌而落,像替尚未绽放的那朵黑百合,先落了一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