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影子都揉成一团模糊的黑。武田信吉的手从地图上垂了下来,指节的白慢慢褪去,只剩下无力的苍白。本多正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天海僧的话像一块石头,砸破了他最后一点念想。
家康始终没说话,只是盯着案上的茶碗,碗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映出他眼底的疲惫和更深的沉郁。书房里的冷意,比外面的夜风更甚,裹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信吉盯着父亲沉默的脸,心里的急火越烧越旺,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结城秀康!”武田信吉突然爆喝一声,甲片碰撞的脆响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他往前冲了半步,双手按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里闪着近乎偏执的光,“父亲!结城秀康是虎千代最核心的盟友!咱们飞鸽传书给他——只要他反了虎千代,回归德川本家,咱们就立他当嗣子,把原本该给秀忠的一切都给他!他本就是德川血脉,怎么会甘心屈居虎千代之下?只要他反,关东联盟必乱!”
他说得又快又急,唾沫星子溅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仿佛只要这话说出口,结城秀康就会立刻倒戈,所有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家康缓缓抬起头,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却坚定,像在拂去一片无用的尘埃:“信吉,你太想当然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信吉心上,“结城秀康不是小孩子——他现在倚仗的,是结城家的旧臣,是虎千代给的关东地盘。他若反了虎千代,丢了这些,回归本家又能得到什么?一个空泛的‘嗣子’名分?”
一旁的本多正信脸色灰败,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屡屡碰壁后的无力:“少主……老臣已经派人探过口风了。结城秀康心里清楚,他在德川本家始终是‘外人’,只有跟着虎千代,才能保住结城家的基业,甚至更进一步。他不会反的——反了,他就是孤家寡人,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那怎么办?!”武田信吉猛地踹向案脚,木案晃了晃,案上的茶碗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难道就看着咱们被困死在这里?全是西乡局!若不是她糊涂,逼死了吉良晴,父亲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眼睛通红,指着内宅的方向,声音里满是恨意:“父亲!不如杀了西乡局!把她的人头送给虎千代,就说之前的事是她一人所为,求虎千代网开一面——说不定还能换条活路!”
“住口!”家康突然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信吉的话像根刺,扎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烛泪顺着烛台往下淌,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天海僧悄悄抬眼,目光与家康对上——两人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默契。
天海僧缓缓转动念珠,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每个人听清:“少主,杀了西乡局,不过是泄愤罢了——虎千代要的是‘大义’,不是一颗人头。可西乡局……还有内宅的诸位女眷,却是比人头更有用的东西。”
家康的喉结滚了滚,枯瘦的手指攥紧了椅柄,指节泛白。他没有说话,却微微点了点头——那是默认。
信吉愣住了,他看着父亲和天海僧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不是要杀西乡局,是要把她,把内宅所有的女眷,当成“人质”送到大阪,送到淀殿手里。用德川家的女眷,换淀殿的一丝怜悯,换西军暂缓进攻的一点时间。
烛火再次被风吹得歪了歪,映得家康的脸一半亮一半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书房里的冷意更浓了,连武田信吉的怒火,都在这无声的谋划里,慢慢冷却成了一片绝望的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