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每一个细节;生驹亲正则半阖着眼,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而角落里的蜂须贺家政,依旧沉浸在他那杯苦酒之中,对周遭的变化毫无反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袄绘门被两名小姓无声地拉开。
福岛正则那魁梧如山的身影率先踏入广间。他今日罕见地穿着一身熨帖的墨色直垂,头发也精心梳理过,剃得发青的月代头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那张惯常横肉虬结、写满不耐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神情,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的炫耀?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被他身后那道纤细的身影牢牢吸住。
那女子并未如寻常武家女眷般穿着打褂或小袖,而是身着一袭浓淡相宜的葡萄染吴服,外罩一件印有福岛七宝纹的比岸色羽织。这身打扮既显身份,又不失风雅。
她微微低着头,一顶市女笠的薄薄垂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白皙如玉的下颌和一抹点染得恰到好处、饱满欲滴的朱唇。她步履轻盈,悄无声息,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月光,跟在正则那龙行虎步、动静极大的身影旁,形成一种奇异却又莫名和谐的对比。
盛亲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她怀中小心捧着一个以“丸二引两” 纹样的精致袱纱包裹的小包裹。
『丸二引两……足利将军家的御连枝?吉良?斯波?今川?』 他心中瞬间闪过几个源氏名门的姓氏,随即暗自摇头。不对,正则这厮,攀上天下人的高枝,怕是想效仿公家做派,给自己寻个配得上的“续弦”,不知从哪找来个落魄公卿家的女儿,或是聘了哪位有司家的姬君,用这足利二引两来装点门面罢了。与真正的摄关、清华家那藤原氏的纹章,终究是云泥之别。』
他心下冷笑,带着一丝武家对公家那种矫揉造作习气的鄙夷,目光再次扫过那女子,评估着那份透过垂纱也能感受到的、静水流深般的气度。确实不像他见过的任何武家之女,倒有几分……
就在这时,福岛正则已大步走到主位前,竟罕见地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身,用一种近乎呵护的姿态,朝着那女子伸出手——这动作由他做来,显得格外生硬别扭。
女子微微一顿,并未去接他的手,而是自行抬手,用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垂纱的边缘。
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连侍者添酒的水声都消失了。
薄纱被缓缓向上撩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洁如玉的额头上,那两道精心描绘、纤细如新月、弧度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殿上眉”。那绝非天然生长的眉毛,而是公家女子最高礼制下的妆容,带着一种拒人千里、却又引人窥探的禁欲之美。
紧接着,是一双眼睛。
盛亲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双……他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眼睛。眸色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点朦胧的黛青,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几分天然的媚意,却被那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空洞的眼神所中和。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这双眼睛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怠,虚虚地望着前方某处。
然而,就是这份近乎漠然的平静,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高贵。仿佛广间内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打量,都与她无关。
薄纱彻底摘下,露出整张面容。
白粉傅面,墨齿点唇,殿上眉,一点朱。
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公家贵女妆容。每一笔每一画都符合最严苛的礼法,将她原本可能存在的任何个人特征都完美地覆盖、重塑,变成了一个符合“天下人之母”身份的、活生生的符号。
美吗?
极美。
只觉得没来由的冒出一句,“まことや、初穂の露に匂うるは、かくやまします月の御顔...”
